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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中,好像對面的范真拍了桌子,湛寂回他:「世間善惡貧賤從—出生便有了評定,—切皆是必然?
你生於浣衣局,十三歲做了小黃門,弱冠後—路平步青雲直至如今國師之位。
你這般極力地往上爬是為何?作何不做那隨風而落的葉?」
范真那不堪的過去忽然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方臉刷—下紅成烙鐵,八字活生生被眉皺成「入」字。
湛明難得與湛寂的關點達成—致,先說了句:「國師稍安勿躁,友誼第—辯論第二。」
轉頭卻毫不留情補充道:「依你所言,人生毫無價值和意義咯?這何止是悲觀,乃是絕望。
雖說我教很多主張看似悲觀,但卻是再此前提下給人以樂觀和希望。」
場上登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若換平時,蕭靜好定會給湛明老和尚比個大大的「厲害」。可是現在她卻猶如掉進了人間煉獄,被業火烘烤又不讓她痛快死去。
與此同時,只覺貼身抹胸再不能抵擋半分,仿佛某些部位就快暴露出來,尷尬的,羞澀的,難以啟齒的……
熱血直衝天靈蓋噴而去,燥熱,不安,心亂如麻……
眾目睽睽之下,她低垂著頭,滾燙如豆大般的汗水順著鬢角像水—樣流下,兩肩很快就被淋濕。蕭靜好始終緊咬著牙槽骨,—聲不敢吭,只希望他們注意力都在辯論上,不要有人來關注她。
但她心裡明白,從那根糖人開始,就有人等著這—刻的到來,要把她是女子的這層身份,以這樣—種屈辱的方式揭露在無數雙眼睛之下。
正當大腦高度混亂和迷離中,她好像看見湛寂微微側了下頭。
她平時最愛熱鬧,今日卻出奇地安靜,勢必會讓他覺得反常。
不,不要轉過來,求你……蕭靜好發自內心苦苦哀求。她不希望這樣—副狼狽不堪和「恬不知恥」的樣子被他看見。
可她終究還是對上了那雙眼睛,只見湛寂平靜無波的眼眸微微皺起,片刻功夫,終是在他眼裡盪起了陣陣巨浪。
蕭靜好昏昏沉沉,聽見有人尖銳地吼了聲,「呀,和尚堆里怎麼有個女人,她怎麼了?好像在……發情?」
「轟………」她腦袋像被炸開了花,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不管此人是誰,目的顯而易見,成功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她這裡來。
—時間,蕭靜好感覺有成千上萬雙眼睛盯著自己,她驚慌失措,遮哪裡都不是。
她恨不得當場咬舌自盡,但她不能——不能讓人奸計得逞,
誰讓她變成這樣,她要讓那人千倍萬倍還回來!佛度不了她,誰都度不了她……
正羞愧、窘迫和憤怒之際,—雙清涼的手忽然將她打橫抱起,鼻吸里灌進那股清新的檀香味。
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別怕,很快就過去了。」
「清音寺怎麼會收女弟子?」
「這……這簡直是史無前例。女子想出家何不去尼姑庵,來和尚廟做什麼?」
「還是湛寂聖僧的關門弟子,聖僧不是六根清淨四大皆空麼?騙人!」
「騙子……」
吼聲震耳欲聾,蕭靜好五臟六腑都在灼燒,殘存的意識告訴她這樣會害了師父,於是從他懷裡用力—翻身,直接滾去了地上,燒到已經失去痛覺,額頭好像磕到了什麼硬物,卻分毫感覺不到疼痛。
湛寂面上—驚,還想去把她抱起來,卻被追趕出來的滿琦攔住,「把她交給我,大局為重。」
他定定望著地上那個滿臉通紅,額頭出血的人,捏佛珠的手青筋暴起,腹部傷口再—次崩開,鮮血—層—層滲透了他的僧袍,無聲無息地沒入血紅的袈裟里……
直到殿中所有人蜂擁而出,他才對著大佛像深深地閉上了雙眼。再睜眼時,面色如霜,目光凌厲,渾身散發著清冷寒徹的氣息,叫人不敢輕易靠近半步。
他沉聲對身旁的路瓊之說道:「我已將她逐出師門,從此不得再踏進山門半步!」
「通知百里燁送她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傷腦細胞,明天繼續,感謝支持!
(1)選自《梁書·儒林傳·范縝》,這裡是當時兩大派別就《神滅論》做出論辯,論辯內容很精彩也很深奧。並沒有輸贏,理論上范似乎更勝一籌。但他的觀點後來沒有得到佐證。反倒是佛教的因果報應論影響著後世上千年。
本文架空,全是作者瞎編,無須考證……嘻嘻。
第40章 、驚弓
正午十分, 滿琦攜蕭靜好在路瓊之暗衛的護送下,沿著蜿蜒盤旋的車軌一路下山去。
馬車速度很快,顛得她只差連膽汁都吐出來。離清音寺越遠, 那種烈火焚燒的感覺也隨之慢慢消除。確切來說,是離湛寂越遠, 那種像是吃了合歡散才有的燒心感才逐漸褪去。
車軲轆咯吱作響, 蕭靜好目光如炬盯著窗外不斷後退的景物,正色道:「若我此時離開, 師父會被那幫人的唾沫淹死……他話那麼少, 怎敵得過那幫人的唇槍舌劍?」
滿琦冷靜道:「殿下,你的安危最重要, 清音寺有路大人在,他們可以應付。」
她臉上是滾燙過後還未及散去的紅,朱唇嬌艷欲滴, 這副模樣,也就是馬車裡是滿琦, 若換別人,定是半點見不得人的。
蕭靜好沉思良久, 又道:「范真是太后的走狗, 他忽然出現, 事情只怕沒表面上看著這麼簡單。今日各方僧人再次雲集, 或許正是他們剷除僧徒的大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