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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一個巨大的天坑中,惡臭熏天腳下是厚厚的屍山,屍水已經滿過了膝蓋,即便如此,仍還有源源不斷的死人從高處被拋下來。蕭靜好如被抽去三魂七魄,除了心是跳動著的,其餘的仿佛都死了,似乎是哀莫大於心死。
「那兒有個人,好像還活著。」天坑上有人說。
「她啊,別管了,她是被活埋的。」
「我怎麼聽說是殉情,自己跳下去的。」
「別說了,快搬吧,這好幾萬具屍體,有個吧活人很正常,唔好鼻子,別被傳染了。」
屍體如暴雨一樣砸下,伴隨著紛沓而至的泥土……天坑被填平了,周圍喪鴉亂叫,深沉的壓抑的也是灰暗的……
蕭靜好猝然醒來,滿頭大汗,猛地翹起身,眼淚像鹽水一樣灌進嘴裡!她摸著自己跳動的心房,隔世光陰仿如昨日,就在剛剛,她似乎又經歷了一次窒息的死亡。
那是瘟疫,一場一經爆發就不可收拾的瘟疫,以狂風般的速度在街頭巷尾蔓延,凡風吹過的地方,無一倖免,回天乏術。為避免病毒擴向別處,那座城……被活埋了,而她,就是這樣被活埋的。
可是之前呢?之前發生了什麼,她為什麼會在那裡,有人說她殉情,為誰殉情?為何要殉情?
蕭靜好頭痛欲裂,只聽有鐘聲自耳邊響起,空谷絕響,悠揚而婉轉。
她環顧四周,才發現他們已經回了清音寺,起身下床,推門望去,萬里河山盡收眼底,眼前松海簌簌,仙鶴成群環繞山間,菩提古道旁時有經文呢喃聲繞樑而過,撫平了她浮躁不安的心。
那一刻她由衷地覺得她母親說的話是對的——在佛門靜心思過。不然以她那樣的死狀,是屬於死後會化作厲鬼為禍人間的那種人。
正發愣,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不用轉身她也知道來人是淳修,「師兄,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前前後後,一個多月了。淳修依舊笑得很溫柔,比劃著名問她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她活動了翻脛骨,表示並無大礙,四處張望著,問道:「師父呢?」
那廂從不會說謊話,屬於有問必答型,躊躇了片刻,終是用手比道:「在金頂,今日開懲戒大會。」
不用多想她也明白懲戒的對象是誰!蕭靜好飛快跑回寢室,收上行禮,又似風一樣飄出了門,直奔金頂梯而去。
她自知改變不了任何事實,只是想在湛寂挨完罰後,身邊有個照顧的人。
金頂梯高聳入雲,她背著麻布包袱埋頭疾行並未看前方,忽然眼底冒出雙黑靴子,有人堵住了她前行的道路。
誰會這麼囂張?蕭靜好皺眉看去,對上的是張繼那張直接可以拿來做看門神的臉,劍眉星目,不怒自威。
她頓了頓,給他讓出條道。
張繼倒也不客氣,一個謝字都沒有,從她面前飄了過去。
「統領留步。」她忽地出言喊道。
前面的人停腳,側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看門神開口道:「何事?」
她想了想,終是正色道:「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大人保清音寺眾僧不受波及。」
那日他在宴席上見過此人,湛寂的跟屁蟲,今日再看,卻又是另一副面孔,禁不住眯眼道:「你如何認為這次清音寺會受波及?我為什麼要保他們?」
蕭靜好哂笑,「宋太后帶一萬人馬來梁州,不是帶來吃飯的。」
守門神頗具意外,正眼看她,示意她繼續。
蕭靜好:「她命你把北魏的俘虜從雍州運過來,又利用賈賦與梁州僧人的衝突,製造了一場借刀殺人一箭雙鵰的戲碼。
借我師父之手殺俘虜,又借俘虜之死,讓我師父受到佛門懲罰。」
「哦?」張繼聽她一番分析,面露驚色,索性把配劍杵在地上,說道,「太后又怎麼敢肯定殺俘虜的人只會是湛寂呢?」
蕭靜好戰得腳麻,便把包袱當墊子坐,「那日俘虜們被虐待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大部分人怕背上叛國通敵之罪,肯定不敢提搭救二字!人是太后默許運過來的,也沒有人敢冒然將他們處死,包括你和路大人,雖有不滿,卻還是打算靜觀其變。」
「然後呢?」張繼忽然來了興趣,問道。
她喝了口水接著說:「賈賦之前跟我有些私人恩怨,他想殺我卻一直沒機會動手。所以那日「觀摩俘虜」,有道鐵門他沒鎖,我剛覺得有什麼東西飛到腳邊時,俘虜們便沖了出來,這一切是他事先設計好的,鋼針也是他扔的,要置我於死地!」
「俘虜們要殺我,師父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必定會擊殺俘虜!賈賦做這一切,只是私人恩怨。而太后則是利用這點私人恩怨,達到他想要的目的。
我師父信徒遍布天下,單是這梁州城,大半以上都是他信徒,太后知道硬來不得,只得先污染源頭!」
張繼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聚精會神在聽她講,他完全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一個少年口中說出來的,通過一點點私人恩怨,能把局勢無限放大,說得頭頭是道,叫人沒有辯駁的餘地。
他緩了緩才道:「雖然我素來不喜歡你師父那副不冷不熱的嘴臉,可不得不說,單憑這點,太后扳不倒你師父!就算那日他殺了這麼多俘虜,弄殘了賈賦,在人們心裡,他仍是高高在上的佛子,畢竟,這是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