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節 換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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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我費勁心機從閨蜜手裡搶來的媽媽,我倆演了 4 年母女情深的戲碼,可現在我快要演不下去了。


  1

  李想回到家,飯菜已經擺滿了桌子,媽媽看到她回來,露出難得的笑容:「回來了,快,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豆腐。」


  「我對豆腐過敏。」李想心裡說道,但沒有說出口,多少次了,媽媽都選擇忘了。


  媽媽繼續笑道:「你們鋼琴老師給我打電話了,說你最近很努力,考音樂學院還是有希望的!」


  李想瞬間明白了媽媽今天開心的原因,心立刻沉了下去,機械地咀嚼著米飯,猶豫著要怎麼開口。


  「媽,」李想將碗筷放在桌上,「我……我不想考音樂學院了,我想考醫學院。」


  媽媽抬起頭,笑容陡然落下,眼睛冷冷地看著李想。


  李想慌忙低下頭:「我再努力,也當不了音樂家,最多當個音樂老師,就業面太窄了。學醫不是更好嗎?我們班主任說,我再努努力能考個重點……」


  李想的聲音越來越小。


  媽媽將筷子拍在桌子上:「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現實了?做鋼琴家是你的夢想!我勞心費神、出錢出力,你說放棄就放棄?」


  媽媽的臉色和聲音都冷得像生鐵一般。


  李想只能妥協:「對不起。」


  媽媽聞言,不再說什麼。


  吃過飯,李想將門反鎖,掀開床單,抬起床墊,用肩膀頂住床墊,另一隻手伸到床墊和床的縫隙里,摸索了一陣,然後迅速抽出手來,肩膀一松,床墊重重落回床上,李想的手裡多了一個日記本。


  李想走到門邊,聽了聽外面,確定沒什麼聲音,便回到床上,將日記本小心地打開。


  「徐芬就是個瘋子。」


  李想一筆一畫狠狠地寫下這句話。在日記里,她不叫她媽媽,她叫她徐芬。


  寫完這句話,李想內心觸動了一下。


  「可她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她以前那麼開朗,那麼優雅,為什麼給李想做媽媽就是那樣,給我做媽媽卻變成了瘋子呢?」


  在日記里,她也不再是李想,而是變回了於小靜。


  這是於小靜成為李想的第四年了。


  2

  四年前,於小靜和李想是同班同學,相貌身材都很相似,一起走在路上,常有人誤以為是雙胞胎,兩人也順理成章地成了好朋友。


  只是不同的是,李想住在高級公寓,而於小靜卻住在同一小區的物業車庫,吃喝拉撒都在這小小的逼仄空間裡。滿月的晚上,車庫的捲簾門下會有一條發光的縫,於小靜看到就會想,外面的月亮肯定很美吧。


  能有一個可以看到月亮的臥室就是十二歲的於小靜的夢想,而李想的夢想卻是當鋼琴家。


  於小靜知道,李想熱愛的不過是坐在鋼琴前優雅大方的形象罷了,李想腦袋裡有許多夢幻而浪漫的想法,但是一旦要下功夫的時候,她就退縮了。


  但這樣的李想,於小靜非常的羨慕。


  李想雖然也是單親家庭,但父親是出國後與母親離異,給他們留下現在的房產;媽媽徐芬是大學講師,經濟獨立,舉止優雅,在當時的於小靜眼裡簡直就是女神。而於小靜的媽媽,李盼男,聽名字就知道一出生就被打上了嫌棄的烙印,然後一生都在被嫌棄。


  遇見了徐芬,於小靜才知道,原來,書里寫的媽媽的形象是真的,那不是藝術修辭,是真的,真的有又溫柔賢惠,又堅強自立的母親。


  李想跟於小靜形影不離,徐芬對於小靜也非常熱情,從未嘲笑過她,但是也從未問起過她的家庭、問過她的媽媽。


  於小靜也不願意提自己的媽媽,她甚至盼望著換一個媽媽,不用像徐芬這樣又漂亮又聰明,只要能帶她離開這逼仄黑暗的車庫,能在她的試卷上工工整整地簽上字就夠了。


  然後,就發生了那場意外。


  奔流的河水帶走了李想,帶走了下水去救李想的李盼男。徐芬為此收養了於小靜,並且讓她改名李想,意思就是要把她當親生女兒對待。


  於小靜真的變成了李想,換了徐芬做媽媽,為此她失眠了很久,因為她怕醒來,發現是夢。


  然而人總會變的,徐芬會變,於小靜也會。


  於小靜變成了李想的替代品,成了徐芬的女兒,她穿著李想喜歡的衣服,吃著李想喜歡的食物,彈著李想喜歡的鋼琴,但是她不是李想,演員做一天兩天還好,做了三年四年,於小靜開始累了。


  徐芬真的把她當親女兒了嗎?於小靜一開始只是懷疑,到最後便確信不可能,一切都只是兩個人的自欺欺人。一旦於小靜表現出與李想不同的特性,徐芬就會變得焦慮暴躁,這讓於小靜更加謹小慎微,但是開朗單純的李想從來都是大大咧咧的,於小靜越來越難以演出那種無憂無慮。


  直到現在,真的李想已經死去四年了,於小靜仍然羨慕那個無憂無慮、不用努力就能收穫滿滿的愛的李想,而自己,總是要用盡全力才能抓住那麼一丁點幸福。


  於小靜知道,和徐芬的決裂是遲早的事情,她必須為自己打算,她不能繼續扮演那個小女孩了。她不喜歡鋼琴,甚至討厭鋼琴,她堅持這麼久不過是為李想隨口一說的虛榮夢想在買單,但是高考可不一樣,這是她改變一生的關鍵一戰,如果真的學了鋼琴,她能預料到這輩子都要被緊緊地攥在徐芬的手裡,做著李想的傀儡。


  不,她不要,只要考上醫學院,她相信她有一天能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她也能擁有獨立自由的生活。


  但是現在,她不得不屈從於徐芬,她沒有錢上大學,她也離不開那些漂亮衣服,離不開昂貴的化妝品和高端手機,她離不開別人羨慕的眼光,所以她現在還不能跟徐芬決裂,至少,在她成為醫生之前不能。


  於小靜走到窗前,她十二歲時夢想擁有的那扇窗此刻就在眼前,午後的陽光照進來,刺眼熾烈,於小靜抬起手遮住太陽,她修長纖細的手指在她的臉上落下一片陰影,一個想法閃過於小靜的腦海,她眯了眯眼睛,下定了決心。


  3

  接下來的日子,於小靜沒有再提考醫學院的事,她專心練琴,備戰藝考,她和徐芬的關係也有所緩解,徐芬帶她去買為藝考準備的新衣服,她也沒有拒絕。


  那是一件大牌裙裝,小一字領,露出一點點鎖骨,修身剪裁搭配一排天然母貝的扣子,優雅大方又不失活潑,出挑而不扎眼。徐芬很滿意,於小靜看著鏡中的自己,的確有幾分藝術家的氣質。


  買到合適的衣服,徐芬很開心,帶著於小靜吃了大餐才回的家。


  那天晚上,於小靜複習功課到很晚,她伸個懶腰,看見窗外銀盤一樣的月亮,便將燈關掉,銀色的月光一點點鋪滿了房間,她換上新買的裙子,借著月光站在鏡子前觀賞。


  這裙子真好看,只可惜,她沒機會穿了。


  第二天是徐芬的生日,於小靜天沒亮便起床,準備為她做早飯。


  她親自煮了奶茶,烤了麵包,然後挑了一個土豆,準備炒一盤她最拿手的土豆絲。


  土豆被洗得乾乾淨淨,然後被仔仔細細地削去皮,這顆土豆被精心地放置在案板上,它不知道除了被切被炒被吃掉,它今天還有著非凡的作用。


  於小靜定定地看著圓滾滾、滑溜溜的土豆,悄悄咽下一口口水,咬緊了牙關,然後,菜刀在土豆和菜板上跳躍出緊湊的節奏。


  「啊——」


  一聲悽厲的喊聲從廚房發出。


  徐芬趕到廚房,看到於小靜跪坐在地上,右手緊緊抓著左手血肉模糊的無名指,鮮血正如傾灑的醬油瓶突突地向外冒。


  「媽,媽,救我,救我啊!」於小靜看到徐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哭喊道。


  「哦,哦。」徐芬趕緊找出醫藥箱,雙手顫抖著拿出一卷紗布,跌撞著感到廚房,蹲到於小靜身邊,她快速扯出一段紗布,但是看著指尖的肉墜在手指上,只覺得一陣噁心,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便胡亂將手指裹了起來,紗布很快被血洇濕,她便將紗布一圈圈纏繞著手指,眼看著紗布見底,血洇濕的速度絲毫不減,徐芬這才想起拿出手機叫救護車。


  從醫院回來已經快中午了,徐芬疲憊地坐到沙發上,一隻手扶著額角。於小靜在沙發另一端坐下,怯懦地說道:「媽,對不起,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說著不自覺抽泣起來。


  徐芬沒有力氣說話,只是搖搖頭,抬頭看了一眼時鐘,起身走向廚房。


  廚房還維持著早上混亂的場面,地上的鮮血依舊觸目驚心,徐芬忍住上涌的噁心,將早上於小靜做好的麵包端到客廳里:「湊合吃點,吃不下就叫外賣,我先收拾一下。」


  於小靜嚼著冷硬的麵包,看著冷著臉收拾廚房的徐芬,心裡不停打著鼓。


  吃了兩口麵包,於小靜起身走到廚房,看見徐芬正跪在地上擦地上的血跡,便也蹲下來想要幫忙。


  「不用了,吃飽了就去複習功課。」徐芬淡淡地說道。


  於小靜只好站起身,回了自己房間,走到門口,她回頭望了眼廚房裡還在勞作的徐芬,心裡覺得有些彆扭。


  手指的傷沒有傷及筋骨,醫生說不會影響正常生活,但是彈鋼琴勢必會受影響,而三天後的藝考更是不可能完成了。


  其實,徐芬這幾天一直叮囑她注意休息、保護手,連碗都不讓她洗,今天做早飯也是自己偷偷趁徐芬沒睡醒起來做的。


  如今因為受傷影響藝考,她以為徐芬會指責她或者歇斯底里地罵她,但是都沒有,徐芬冰冷的態度讓她有點不安。


  她猜到她是故意的了?

  在考試前三天的節骨眼,把手指切破,的確很容易讓人覺得是故意的。但是今天畢竟是徐芬的生日,她生日的時候為她做早餐,是從李想活著時就有的固定節目,於小靜成為李想後也延續了下來。


  於小靜覺得這個理由足夠充分,無可指摘,她甚至為徐芬指責她準備了一場哭戲,如今卻沒有派上用場。


  算了,木已成舟了。於小靜舉起裹成雞蛋樣的手指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氣,至少這要比故意考砸自然一點,而且萬一被什麼野雞大學錄取,徐芬說不定也會讓自己去。如今這樣,可以穩妥地躲過藝考了,於小靜絲毫不擔心文化課,即便在學習鋼琴的情況下她的成績也一直高居學校前十,再努力幾個月,即便進不了頂級的醫學院,考入省級重點也是沒有問題的。


  接下來的日子,徐芬對於小靜一直是不冷不淡的,她依然陪著於小靜參加了藝考,但是她們都心知肚明不過是走個過場。


  徐芬始終沒有指責於小靜,該給的關心依然給,該有的照顧依然有,但是於小靜心裡就是感覺得到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持續幾天的藝考終於結束,兩人回到了家,簡單吃了飯,便各自回房間休息了。


  於小靜又複習了一會兒功課,不知不覺已經快 12 點了。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看了一眼手機,有一條未讀語音,於小靜看了一眼發件人名字是「一生平安」,皺起了眉頭,拿起手機聽了一下。


  一個中年女人壓低的聲音:「靜靜,我在樓下。」


  4

  於小靜一驚,一看時間,是一小時以前,她趕緊下了床,來到窗邊,向外望去,看到樓下的路燈下似乎真的有個人影在不停地跺著腳。


  「你還在嗎?」於小靜輕聲回了一條語音,然後通過窗戶看,人影哆嗦著將手伸進衣服,掏出來,用嘴叼下手套,艱難地戳著屏幕,然後放在耳朵上,又放到嘴邊。很快於小靜收到一條新語音:「在,在呢,我就看你一眼。」聲音有些顫抖還夾雜著吸鼻涕的聲音,畢竟是寒冬深夜在外面待了一個多小時,不感冒才怪。


  簡直是瘋子。


  於小靜一邊在心裡咒罵著,一邊找出大衣穿上,悄悄打開門,聽了聽徐芬房間的動靜,確定她已經睡熟,便偷偷出了門。


  她走到樓道口,打開樓道的保險門,招呼路燈下的人影過來。


  樓道里很冷,於小靜縮著脖子,但比起外面好太多了。那人一進來,整個臉都舒展開了,原本凍得發白的面龐慢慢有了血色,顯露出李盼男的模樣。


  「你咋穿這麼少?還穿著單褲,小心以後老寒腿咯。」看到於小靜羽絨服下的單褲,李盼男嗔怪道。


  於小靜絲毫不領情,嚴厲地看著她,壓低聲音指責道:「你來這幹什麼!快過年了我會去看你的!被徐芬看見怎麼辦?」


  「我這不是晚上來嘛,她睡了吧?你這不是高考嗎?考得咋樣?」


  「誰跟你說高考?」於小靜嫌棄地看著李盼男。


  「中秋節你不是說嘛,要一考,就在這幾天,我看你發圈了,手怎麼回事啊?」


  「不是一考,是藝考,不重要。手沒事,你不用管,趕緊回去,過年我回去找你,你有錢花嗎?」


  「沒事就好,你不用給我錢,我沒處花,你自己留著吃點好的,你看瘦的,徐芬養你不管飽嗎?」


  「別說廢話了,我吃的可好了,趕緊走吧,怎麼來的?」


  「跑著,暖和。」李盼暖露出憨厚的笑容。


  「我給你叫個車,你趕緊回去。」說著,於小靜不顧李盼男阻攔,拿出手機約了一輛網約車。


  看著李盼男的身影消失,於小靜才又悄悄回去,家裡依然一片寂靜,便放心地光腳進了屋。


  李盼男沒有死。


  5

  這是只有於小靜知道的秘密,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秘密,一旦這個秘密被戳破,她此刻的一切都化為烏有。


  但是她也為母親感到難過,她也是在和徐芬生活之後,才漸漸感受到李盼男的好。


  李盼男身世不幸,幸好長得漂亮,才找了個好婆家。


  於小靜不太記得她的爸爸,他常年在外面跑生意,只知道是出了名的剛毅精明。於小靜記憶里更多的是奶奶,奶奶教了她很多東西、很多的規矩,這也是她和媽媽不同的地方,李盼男從小沒人管束,除了漂亮幾乎沒有可取之處,奶奶總是教育於小靜,千萬別學她媽那樣。


  不知為什麼,於小靜真的記住了。


  於小靜爸爸在外面出了車禍,奶奶的後半生只能指望叔叔一家,叔叔容不下於小靜,奶奶也只能嘆聲氣。


  對奶奶,於小靜從來沒有怨言,她感謝奶奶教給她的那些規矩,讓她在學校里遊刃有餘,沒能像她媽媽那樣粗鄙惹人嫌。


  父親死後,於小靜的母親便一個人帶著她生活,在親戚的幫助下,找到一份在小區當保潔的工作,還便宜租到一間車庫用來生活。


  李盼男每天的生活就像上了發條一樣,打掃、打掃,打掃,除了做難吃的一日三餐,就是遊蕩在小區里打掃,被物業經理罵了、被業主欺負了,就回來把氣撒在於小靜的身上,罵於小靜大概就是她生活里所有的調劑。


  曾經無數個夜晚,躺在那間逼仄的車庫裡,於小靜痛恨著李盼男生下了她。


  如今,她才意識到,李盼男一無是處,卻是真真實實地愛著她,但是她的愛太無力了,給不了溫飽、給不了快樂更給不了未來。


  於小靜換了媽媽,她叫了徐芬四年的媽媽。這個媽媽哪裡都好,給了她所有,但是給不了愛,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


  這些年,於小靜還總是會夢到當年那場意外,郊遊大巴上歡樂的歌聲、野餐時美味的食物、金黃的麥浪、湍流的河水、河水裡逆流而上的魚、探出去的身子……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李想掉下去了……媽,媽,你去救救她,你快去救救她……媽媽跳下去了,媽媽不見了……


  每一次做噩夢,於小靜都是在李盼男的臉重新出現之後驚醒。


  李想的屍體在意外發生的第二天發現的,李盼男的屍體卻沒有找到,只找到她的一隻鞋子和部分衣服碎片,那時正在漲水期,水勢迅猛,警察也說,沒有生還的可能。


  但是李盼男就是活下來了,是被下游村落里打漁的人撈上來的,那人是個窮光棍,當養媳婦一般照顧了她半年。她身體養好後就偷偷回到了城裡,那時她黑瘦了許多,跑到於小靜的學校去找她,看到於小靜從徐芬的車上下來,多年混沌的腦子突然開竅了,立刻躲到了一旁。


  於小靜是在一次體育課上看到李盼男的,她一身破爛、渾身骯髒,在操場後面鬼鬼祟祟地盯著她看,別人只當她是叫花子,但於小靜一眼就認出了她。


  於小靜立刻請了病假,走出校園,遠遠地用眼神示意李盼男跟在她後面,然後一前一後走到一片無人的小樹林裡。看著母親的樣子,於小靜又心疼又害怕,她害怕自己也會變成李盼男的樣子,害怕回到過去的生活。


  李盼男之前租住的車庫已經被處理了,她沒錢沒身份,跑到一個舊小區因積水而廢棄的地下儲藏室里住下,每天到勞務市場做那種不用身份證但是最髒最累最便宜的工作勉強維持生活,一有空就到學校附近偷偷看一眼女兒,看到女兒跟著徐芬之後煥然一新,她覺得自己當一個死人也挺好。


  自從知道媽媽還活著,於小靜的心就被撕裂開來。她看著親生母親為了保全自己的虛榮,住在常年陰潮的儲藏室里,夏天的暴雨季節屋子裡的水能把小腿淹沒,只能趁著夜深時,偷偷用水桶往外倒,她內心既感動又難過,但是她真的沒有辦法放棄當下的生活。


  她將生活費攢下,偷偷都給了李盼男,每年只在中秋節和春節前後去看望她,給她買了手機,教會了她使用,李盼男認字不多,但是日常使用足夠了。


  於小靜現在期盼著去大城市上大學,遠離徐芬,在大學附近給媽媽租個有陽光的小屋,她也會去打工,攢錢讓媽媽擺攤做個小買賣,肯定能改善媽媽的生活,等以後工作了,一切就變好了。


  懷著這樣的願景,於小靜拼命地學習,除了節假日回家,她一直住在學校。


  6

  清明節學校放假,於小靜沒通知徐芬,自己打車回來。一進門,徐芬正打著電話準備出門,看到於小靜之後吃了一驚,立刻掛斷了電話,然後擠出一個笑容:「怎麼自己回來了?我正準備去接你呢。」


  於小靜有些疑惑,藝考之後,徐芬對自己一直很冷淡,很少給自己笑臉,加上突然掛斷電話的舉動,總覺得那笑容透著心虛 。


  高考在即,於小靜不想過分分散精力,寒暄兩句便去休息了,但是徐芬心虛的笑容始終懸在於小靜的心頭。


  第二天中午,徐芬在收拾廚房,她的手機放在臥室里突然響了。於小靜拿了起來一看,是徐芬的學生,於小靜將手機送到廚房。徐芬此時正戴著塑膠手套,於小靜就直接舉著手機放到了徐芬的耳邊。


  打完電話,於小靜接著說:「好像還有一條信息。」便把手機屏幕舉到徐芬的臉前。


  徐芬看來一眼,說道:「哦,沒事,GG,放桌上吧。」


  於小靜點點頭,收回手機,餘光掃到鎖屏已經打開,便用手劃開,嘴上繼續跟徐芬說話:「好收拾嗎?我幫你吧。」


  「不用了,別插手了,你去學習吧。」


  看到徐芬繼續低頭幹活了,於小靜拿著手機離開了。


  她很快翻出徐芬的通話記錄,找到前一天那個時間。


  沒有記錄。


  昨天的通話記錄已經被刪掉了。


  於小靜平靜地把手機放回桌上,然後回到房間看書,但是書本上的字卻全都跳躍旋轉起來,怎麼也進不了眼睛裡。


  為什麼要刪掉通話記錄?


  是怕被誰看到嗎?是怕她看到,還是怕別人看到?於小靜懷疑,徐芬就是怕自己看到,她必須去確定這件事,否則她根本沒辦法複習。


  下午徐芬要去學校,於小靜佯裝午睡,聽到她出門後,偷偷溜進了徐芬的房間。


  於小靜很少進徐芬的房間,她掃視一圈,最後打開了徐芬的電腦,電腦有開機密碼,於小靜試了幾個,最後用李想的忌日打開了電腦。


  微信郵箱都登不上,於小靜又打開了瀏覽器,看了下瀏覽記錄,大多數都是與工作相關的,但是翻到一個月以前,徐芬看了很久的微博,其中有不少人的主頁。


  於小靜一一點進去,發現這些人都是律師,提供網上法律諮詢業務。她又打開了私信頁面,的確找到了和幾個律師的對話,但只有「酈律師」裡面有內容,上面提供了一個微信號,徐芬回復了已加。


  徐芬找律師做什麼?她好像有個律師朋友幫她打過工作糾紛的案子,為什麼不去找他呢?難道是為了私事?


  於小靜心裡愈加不安,她必須驗證自己內心的這個疑惑,否則坐立難安,思忖再三,她記下那人的微信,然後清除痕跡關掉電腦,離開了徐芬的房間。


  隨後,於小靜申請了一個小號,把名字和頭像都改成了徐芬的,然後添加了酈律師的微信。


  「我是徐芬,這是我的私人號。」


  酈律師很快接受了邀請。


  於小靜考慮再三,最終在對話框裡寫道:「上次真是謝謝您,您的建議讓我受益很大。」


  「不客氣,單方面取消收養這種事的確有很多困難,您願意等到高考之後,說明您還是通情達理的。雙方能協議解除當然是最好的結果,如果協商無果,我願意提供幫助。」


  取消收養四個字如同一根尖刺,讓於小靜一直緊繃的心臟瞬間破裂。


  果然,這就是徐芬的目的。


  於小靜沒有再回復酈律師,直接退出了微信,她隨手查了一下取消收養的一些法律條文,自己已經年滿 18 歲,可以直接協議解除收養,如果達不成協議,可以去法院投訴,徐芬大概是怕自己不同意,所以在網上找律師詢問。


  高考結束徐芬就會跟於小靜攤牌,到時候,無論於小靜同不同意,兩人都面臨決裂。


  於小靜將頭埋在膝蓋里,她以為她會哭,但是她沒有,她才發現她早已對徐芬沒了當初的崇拜,現在只剩下恨了。


  她抬起頭,看著房間,這是李想的房間,小清新的淡黃底綠米花的牆紙,配套的實木書架、衣櫃、書桌,搭配溫馨少女風格的掛畫、床品和各種玩偶手辦,這就是一個家境優越備受呵護的小姑娘該有的房間,可是這不是她於小靜的,所有的一切在她眼前崩塌,掛畫上眯著眼睛笑的漫畫少女似乎在嗤笑著她:這是你偷的,你偷的……


  不!於小靜大吼一聲。


  憑什麼,憑什麼我就不配擁有!這是我的,是我自己掙來的,在我手裡就是我的,別想奪回去。


  只要徐芬死了,這一切都是我的。


  7

  於小靜眼神里閃過一道陰鷙,她斜眼看了一眼書桌上那張合影,那是那次意外前不久李想過生日時她們三個人照的,三個人都笑著,李想笑得天真快樂,徐芬笑得驕傲滿足,於小靜笑得心酸苦澀,那是嫉妒的味道。


  徐芬必須死,而且就要在高考之前,或許就是今天。


  於小靜走出房間,一眼看到了沙發邊的取暖器。徐芬體寒,這幾天倒春寒,便拿出了取暖器來。


  實木家具、牆紙、布藝沙發再加上天乾物燥,一場意外的火災總是難以避免的,而徐芬多吃了兩片安眠藥睡得格外沉,沒能從火災中逃生也是情理之中。


  只要讓徐芬睡得足夠沉,今天一切都會結束。


  於小靜再次來到徐芬的房間,在她床頭柜上找到了安眠藥的藥瓶,從裡面倒出兩片,捻成粉末,包在了一張小紙片裡。


  晚上徐芬回來得有些晚,於小靜做好晚飯,盛好了粥端到桌上,趁著徐芬在廚房裡,將紙包里的安眠藥倒入碗中,今天的粥她特意加了糖,應該能蓋過藥的苦味。


  收拾好飯菜,兩人終於落座吃飯,於小靜一直盯著徐芬碗裡的粥,直到她吃得乾乾淨淨才放下心來。


  晚飯後不久,徐芬在沙發上看了一會兒電視,就開始哈欠連天,剛到九點,眼皮就開始打架。


  「今天太累了,我先睡了,你也早點睡。」


  於小靜點點頭,看著徐芬徑直回到房間,旁邊的取暖器還在運作著。


  終於到了 11 點,於小靜也覺得睏倦了,她輕輕打開徐芬的臥室門。


  「媽,媽?」她叫了兩聲,徐芬毫無反應,依然沉睡著。


  於小靜將門虛掩著,輕手輕腳地回到客廳里,將取暖器開到最大溫度、最大風力,然後將沙發上的蓋毯摺疊了兩下蓋在了上面,然後退後到餐廳中。


  像是等待一個隨時爆炸的炸彈,於小靜雙手不自覺地攥成拳頭,原本睏倦的眼睛此刻也睜得圓圓的。


  終於,一股刺鼻的氣味從客廳傳來,火花幾乎是一觸即發,很快引燃了沙發,然後是窗簾、茶几……


  於小靜看著面前隨時可以將她吞滅的火龍正在一步步蔓延著,心裡的恐懼頓時將她包裹,她縮起肩膀,從玄關的柜子里拿出書包,裡面是她準備好帶走的所有物品,書包旁還有兩大罐醫用酒精。


  她回頭看了看火勢,雖然大火已經開始蔓延,但是還沒有到達徐芬的房間,為了防止萬一,這兩瓶酒精應該可以幫忙,但是之前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


  於小靜決定先打開門,將酒精灑到徐芬房間之後,自己就趕緊從大門跑出去。


  「咔嗒。」於小靜旋轉了門把手,但是毫無反應,她又擰了擰防盜鎖,還是沒有反應。


  怎麼回事?於小靜有些謊了,不斷嘗試著去旋轉門把手。


  「不打算看著我死了以後再走嗎?」身後突然傳來徐芬冷冰冰的聲音,讓於小靜置身火場卻當場冰凍在原地。


  於小靜回過頭:「著……著火了……我剛才叫你,你……」


  「我怎麼了?我吃了你準備的安眠藥睡著了。」徐芬說完,向前傾斜了身子盯著於小靜說道,「到現在還要裝嗎?你夠狠啊,於小靜,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從破車庫裡拉出來當公主,你竟然要殺我?」


  於小靜看到徐芬的眼睛被身後的火光照得通紅,嚇得說不出話來:「不,不是我……」


  「別撒謊了!我的臥室里有監控,你今天下午的那些貓膩我都看到了!你,還有你那骯髒的媽媽!你們合夥要害死我,是不是?!」徐芬說著一隻手掐住了於小靜的脖子。


  於小靜掙扎著想擺脫徐芬的鉗制,但是越動越難以呼吸,最後終於安靜下來,瞪著徐芬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你這個瘋子,這事跟我媽沒關係,跟她沒關係。是我,是我恨你,恨你要趕我出門,所以我才……」


  「我就是要趕你出門!因為你是騙子,我看到了你割自己的手指,看到了李盼男,這是你的陰謀,一切都是你的陰謀對不對!」徐芬又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於小靜一度覺得就要被掐死了。


  「不,不……」於小靜搖著頭用窒息的聲音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媽還活著,是她自己命大……」


  「那我的李想呢?你是說她命該如此是嗎?」徐芬想到女兒,手上的力道鬆弛下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也不知道我媽還活著……」


  徐芬放開於小靜,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鑰匙,身後的大火已經燒得她後背灼熱,但是她毫不在意:「鑰匙就在這裡,你告訴我實話,我要聽實話,你告訴我,我把門打開,給你一筆錢,這筆錢夠你上大學的,我們取消收養關係,從此生死不見。」


  「你要問什麼?」於小靜問道。


  「當初李想的死是不是意外?她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


  徐芬身後的大火已經蔓延至玄關,馬上就要包圍過來,而徐芬眼裡的火已經噴射出來,於小靜沒有想到徐芬會問起當年的事,沒人知道也沒人懷疑過她,徐芬也從沒有懷疑過,可是現在她直接質問她,於小靜慌了,她不知道徐芬知道了什麼,她大腦一片空白,但是本能還是讓她選擇否認:「不,不是我,不是我推的……」


  徐芬的眼神里閃過釋然又充滿了疑惑,最後變成震怒,她雙手抓住於小靜的肩膀吼道:「當時只有你和她在河邊!不是你是誰?!是你推的!真的是你推的!李想把你當最好的朋友,她那麼喜歡你、崇拜你、同情你!你卻殺了她!」


  於小靜終於在徐芬震怒的搖晃中回過神來,眼淚奪眶而出,拼命搖頭:「不,不是,我說錯了,不是我……」


  一切解釋都蒼白無力了。


  徐芬將於小靜一把轉到自己的身後,她的臉被火光照得通紅,眼睛也如同火焰一般:「是不是覺得渾身無力?因為那碗粥早被我換掉了,兩片安眠藥,就算睡不著也沒力氣了。」


  「徐芬,這是殺人,你這是殺人!」於小靜感受到背後火焰的威力,拼命哭喊掙扎。


  「你是不是就是這麼推李想的?」徐芬輕聲說了一句,雙手一用力,將於小靜推進了火海之中。


  於小靜尖叫掙扎著,徐芬冷眼看了一會兒,打開門走了出去。


  鄰居們報了警,消防員剛剛趕到,看到徐芬帶著渾身的灼傷出現,趕緊帶她上救護車。


  「我沒事,我女兒……還在裡面……」


  聽到這句話,消防員趕緊著手去救援,只有徐芬知道,不可能了,她出門的時候,於小靜已經在火光中不動了。


  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個中年婦女,披頭散髮,穿著破舊的棉襖,身上散發著霉潮的腥味,看到樓上發出火光的窗戶,跪在地上哭喊起來:「靜啊,真的是你啊,靜啊,要命啊,怎麼回事啊……」


  徐芬斜眼看了一眼,冷漠的眼底流出一絲歉疚,猶豫片刻,最後轉過頭走進了救護車裡。


  (完)


  □ 知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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