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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瑁不應, 只諷笑般扯了扯嘴角。
這能證明什麼呢?
深宅後院裡欺上瞞下的事情多了, 譬如秦念月瞞天過海、鄭家私探消息, 老太妃和謝袞不知道, 並不代表事情沒發生。若當時能瞧出端倪,武氏哪還能嫁進王府?
自是手段極為隱蔽, 難以察知。
謝瑁心中冷嗤,只將目光投向武氏。
武氏聽了卻只想笑。
她確實很早就與謝袞相識,早在嫁進王府之前, 但也只是相識而已。武家以弓馬騎射立身,她自幼與兄弟一道教養, 也曾去過校場軍營, 出入之間碰到年紀相若的謝袞, 難免打個招呼。
兩人的交情也僅限於此。
謝袞成親的時候, 她也在議婚。
只不過她年輕時運氣不佳, 挑中了貝州一位文武兼修的年輕小將, 奈何成婚前夕小將在巡邊時遇敵喪命, 婚事就此作罷。
武家敬其英烈,兩三年不提婚事。
後來謝袞喪妻得子,因男人們時常在外公事忙碌, 先老王爺怕患有腿疾的元配之子受委屈,特地挑了性情颯爽,也擔得起王妃之位的武氏求娶為繼室。
原是媒妁之言成就的婚事,因兩人性情志趣相投,才有了後來融洽而深厚的夫妻感情。
這些事,王府內外眾人皆知。
武氏幫謝袞養了那麼多年先室之子,從不知道,謝瑁心裡竟埋了那樣一顆恨毒的種子。在陰暗處生根發芽,悄然長出淬毒的荊棘。
往事歷歷在目。
那個孱弱哭泣的孩子仿佛還在眼前。
她當初對謝瑁的事關懷備至,自認問心無愧,苦心錯付的委屈與難過也都在時光里漸漸消磨,此刻只有滿腔光明磊落。
「王妃之位非我所求,謀害孕婦更令人不齒,我敢對著武家和謝家列祖列宗起誓,從未做過那樣的事。」她對上謝瑁的滿目陰沉,想起初見時稚兒清澈的目光,想起謝袞當年的鄭重託付,到底覺得心痛,「你縱不肯信我,也不該疑你的父親!」
「依太妃所言,是鍾嬤嬤騙我?」
謝瑁仿佛聽到了笑話,嗤道:「父親縱橫沙場,尚有遭人暗算的時候,後宅中更不可能明察秋毫。關乎生死性命的事,怎就不容懷疑?」
這般質疑,分明根深蒂固。
越氏在旁瞧著,幾番要開口勸說,想起方才謝瑁的滿眼凌厲和素日叮囑,到底沒敢開口。
倒是老太妃痛心疾首,顫巍巍道:「當年的事,在場的人不少,你怎就偏信那老穩婆的鬼話!即便懷疑,說出來對證就是,何必做出這樣的事。若珽兒真有個好歹,你對得起你父親麼?」
「他們又何曾對得起!」謝瑁厲聲。
「父親戰死時,祖母和二叔何等悲痛,如今呢?太妃和謝珽把那京城強塞來的女人當成寶,怕是奴顏婢膝,狗苟蠅營,早就將舊仇拋之腦後了!」
「可笑,真是可笑!」
謝瑁說罷,忽然大笑起來,在祠堂里聽著卻分外悲怒淒涼。
最後,他的眼角滾出了眼淚。
自幼腿疾,他無數次抱怨過蒼天不公。
兄弟、父親、叔叔、姑姑,謝家每個人皆可頂天立地,馳騁沙場,唯有他雙腿孱弱,連站立都難。他不肯信這是天災,便下意識歸咎於人禍。
而武氏,便是最可疑的禍端。
事已至此,刺殺之罪已難洗清,即便府中顧念幾分,謝珽和武氏背後那些軍將也不會答應。
而他是王府的嫡長子。
即使陰鷙,也不肯俯首受辱。
鍾嬤嬤已經死了,事情過去太久,即使說破嘴皮,此事也無從對證。他懷了二十年的怨恨,只為將武氏拽入泥潭,更不願相信這一切只是謊言,不信他困於輪椅純屬天意命數。
臉皮撕破,已經無路可退。
謝瑁佯作拭淚,將一粒紅丸送入口中。
「是非黑白自有公論,列祖列宗也都看著。我為母報仇,問心無愧,按律處死也是理所應當,只是奕兒尚且年幼——」
他終於瞥向越氏,想起年幼乖巧的兒子時,陰冷猩紅的眼底終於浮起些溫柔。
「他不懂事,也不知這些內情。所有恩怨都算在我頭上,往後還望婆母和二叔多加照拂,別讓人苛待了他。」
這言辭神情實如託孤。
越氏與他成婚數年,朝夕相處創迪繾綣,最知道他的性情,意識到謝瑁想做什麼時,大驚失色,立時往他身上撲了過去。
謝瑁卻勾了勾唇。
「保重。」他用唇語告別。
旁邊謝珽原以為他會做困獸之鬥,瞧見越氏那神情,猛然醒悟過來搶身去救,卻只聽到他最後的幾個字。
「晚了,早就吞……」話音未落,眼神便迅速的灰敗了下去,在一瞬僵滯後,垂下了頭。
越氏握住他尚且溫熱的手,當場慟哭失聲。
謝礪亦神情驟變,搶身上前道:「怎麼回事?」
「毒丸。」謝珽眉頭緊皺。
王府里沒這種能立時取人性命的東西,方才謝瑁吞服的想必來自刺客手中。從情勢驟轉,到當庭對峙,誰都沒想到謝瑁會在身上藏這種東西。此刻藥已吞入腹中,哪怕請了郎中過來,也回天無力,謝瑁這般選擇,偏執得一如既往。
方才還咄咄相逼的人,此刻漸漸氣絕。
越氏伏在他膝上淚流滿面,老太妃怔怔片刻,回過味時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