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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當天傍晚,王府里發出了訃告。

  老太妃上了年紀,哪怕平素性情執拗蠻橫些,對幾個孫兒卻極為看重。她昨日擔憂謝珽傷勢,夜裡輾轉反側沒睡好,今日驟喜驟驚,親眼看著嫡長孫在跟前自盡,那樣的打擊實如一記重錘,將她徹底放倒在病榻上。

  武氏無法,將她託付給二房婆媳照看,連年弱的小謝奕一道送了過去。

  她和阿嫣則忙著籌備喪禮。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諸般物事皆需倉促準備。且謝瑁到底是王府的嫡長孫,既已以死謝罪,又自幼遭人欺瞞,變得偏激陰鷙,算來是個可憐可恨之人,喪事上便未薄待,武氏和謝珽做主,已重禮厚葬。

  里外忙成一團,阿嫣亦腳不沾地。

  直到次日入夜時分,才算稍得空暇。

  回到春波苑裡,瞧見熟悉的昏黃燈光時,她不知怎的,竟有點想哭。

  從元夕夜跟著武氏出門賞燈,到這會兒回來,其實也不過三個夜晚而已,回想起來卻仿佛經歷了太多的事。元夕街市上的粲然花燈,夫妻倆攜手猜燈謎的歡笑融洽,遭遇伏擊時的驚心動魄,趕往外書房時的擔憂焦灼,得知真相時的意外與憤怒,謝瑁自盡時的震驚無措……

  每一樣皆如巨浪衝擊著心神。

  她抬著沉重的腳步,由盧嬤嬤纏著進了內室,脫去衣裳鑽進浴桶里,待溫熱的浴湯漫過身體時,只覺整個人疲憊得要命。

  腿腳酸痛,頭昏腦沉。

  她闔上了眼睛,在熱騰騰的浴桶里徹底放空腦袋,將繃了數日的心神放鬆。不知是何時睡過去的,迷迷糊糊中似有人在推她,阿嫣睜開眼,看到盧嬤嬤蹲在浴桶邊上,目露擔憂,「王妃這是勞累過頭了吧,睡在這兒也不怕著涼。奴婢服侍穿衣,到榻上睡吧。」

  「我想再泡會兒。」阿嫣低聲。

  浴湯溫暖,勝過床褥被窩。

  明兒便要設奠,屆時弔唁的賓客往來,女眷須由她和武氏接待,自是要忙上兩日。若不趁這會兒泡著解乏,怕是撐不下來。

  盧嬤嬤心疼極了,卻也沒法子。

  她往浴桶里添了些熱水,又娶個薄毯子遮在上面,免得跑了熱氣,又低聲道:「王妃既覺得累,就再眯會兒,我給揉揉穴位。」

  說著,跪坐在浴桶的旁邊,為阿嫣輕揉頭皮。

  她按揉的手法很老道。

  阿嫣原就累極,被她這樣輕輕按揉,不消片刻就又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疲憊消去大半,水也涼了。

  她起身擦淨水珠,穿了寢衣。

  已是亥時,窗外春夜靜謐。

  阿嫣原以為謝珽今夜會忙碌得脫不開身,就沒打算等,才命人鋪了床榻要熄燈,就聽外面珠簾輕動,謝珽走了進來。

  他一身墨色衣裳,慣常的威冷。

  神情卻似十分疲憊,進屋後不待阿嫣迎上去,便自將外裳解了隨手丟在長案上。

  待阿嫣近前,忽然伸臂將她抱進了懷裡。

  突如其來的擁抱,令阿嫣微怔。

  但她感覺得到,謝珽今晚的情緒格外低落,與往常迥異。就連這擁抱都是疲憊的,也不多說話,只低垂著頭,將臉埋在她髮髻鬢畔,閉著眼久久沒動。

  燭火微暗,盧嬤嬤她們悄悄退出去,就只剩夫妻相擁。

  阿嫣知他這兩日情緒跌宕,便微微踮起腳尖,竭力給他些支撐。謝珽高大的身軀微微躬著,幾乎將腦袋埋到她柔軟纖秀的頸窩。

  溫熱的鼻息輕輕拂過脖頸。

  不知過了多久,被他闔眼貼著的地方,忽然傳來些許溽熱的感覺,像是潮潤的眼淚。

  阿嫣微詫,想要偏頭看他。

  謝珽卻像是驚覺過來,鬆開懷抱站直身子,也沒讓她看到臉上的表情,只低聲道:「我去沐浴。」說罷,大步進了內室,片刻後,裡面傳來嘩啦水聲,像是整桶水被拎起來兜頭澆了下去。

  阿嫣站在外面,暗暗有些擔心。

  成婚這麼久,謝珽在她心裡一直都是巋然威冷的形象,瞧著仿佛鐵石心腸,堅不可摧。哪怕後來起了假戲真做的心思,在她面前扯開寢衣晃來晃去,借著泥塑仕女的名義送她珍珠首飾,也是端著點身份,不負王爺堅節度使的端貴威儀。

  而今晚……

  她抬手摸向脖頸,仍能覺出殘留的稍許潮潤,那當然不會是口水。

  被兄長謀害,確實令人憤怒。

  但謝瑁在祠堂里服毒自盡,謝珽搶身去救時分明是摻雜了擔憂與焦灼。以至認清謝瑁已然氣絕的事實,他還愣愣站了半天,最後被震驚之下撲過去的謝礪擠到了旁邊,猶似不可置信。那樣的反應,在這個久經沙場、殺人無數的悍將身上,應是極為罕見的。

  或許內心深處,他仍在顧念血緣。

  阿嫣長在書香文墨的太師府,即便長輩偏心固執些,幼時過得也不盡如意,卻從未見識過至親相爭的慘烈。

  她攥著衣袖,不時覷向浴房。

  ……

  兩炷香後,謝珽才從裡面走了出來。

  濕透的頭髮披散,拿櫛巾擦得半干後隨意戴了玉冠,寢衣也是胡亂穿著的,冷硬的輪廓在燈燭下疲憊未消,薄唇也緊緊抿著。

  走到榻邊,他的臉上終於有了點情緒。

  「怎麼還沒睡?」

  「方才眯了會兒,還不困。」阿嫣屈腿坐在榻上,沐浴後青絲披散,不用半點首飾裝點,反覺婉轉柔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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