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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前,雲裳還在心裡評判對方相貌,此時見自家妹妹形容端莊,難免心虛。忙折腰還禮,將江南帶來的筆扇等物送給妹妹做見面禮。
華蓉也讓丫頭將早備好的精美繡品送予雲裳。華年心疼女兒舟車勞頓,「往後日久天長,你們姐妹還有的敘說,裳裳先回房歇歇罷。」
雲裳住的地方還是小時候的棲凰苑,老管家華山親自領路過去。
韶白一路上看得稀奇艷羨,對著竊藍悄悄咬耳朵。
院中數本早春海棠都開得好,垂花門裡植有一棵亭亭如蓋的枇杷,雲裳立在樹下,懷念地撫摸,「這棵樹居然還在。」
華管家眼中浮現慈愛的笑意:「是啊,小姐可還記得,您兒時淘氣,三歲那年端陽,小姐拜在這顆枇杷樹下,念念不停地祈求快快開花,把府里其它花兒都比下去才好,卻不知枇杷是冬日開花夏日結果的,把老爺逗得直不起腰來。」
韶白和竊藍在笑,雲裳不好意思:「我都不記得了。」
管家眼神淼渺。
這棵枇杷,乃老爺亡妻手植,沒人知道,前兩年這棵樹駐蟲將死,老爺八尺老將,聞信泣如雨下。
老爺說怕妻子在天上傷心,也怕女兒回家後看不見傷心,所以自己也傷心。
「好在,小姐如今回來了。」華山掩目輕嘆。
「嗯。」雲裳目光熒熒地望著枝頭碧葉,「我回家了。」
在姑蘇的這些年,每到端午、中秋、除夕與雲裳的生日,華年都會大老遠的趕去,順道拉幾車廂京城的時興玩意,一起與閨女過節過年,年年不落。
所以華雲裳雖離家十載,一年總會與父親見上幾回,更別說在每年阿娘的生祭亡祭,雲裳都能在學宮門口看到阿爹風塵僕僕的身影,然後父女倆一同上寒山寺,為母親吃幾日素齋誦福。
她曾親眼見過阿爹在阿娘的塋前,眉目溫寥,硃筆描字,一坐就是一整天的樣子。
那時她便知,外人口中所謂親不如疏,所謂厚此薄彼,何其無稽。
雲裳惟獨不明白一點,父親既然這樣掛心自己,為何不肯把她接回京城?每當這樣問,華年都顧左右而言他。
好像投鼠忌器,不敢把最為珍愛之物放在身邊;又像家門外眈踞著一隻猛虎,她一回去就會被叼食入腹。
可誰敢?
她曾一度懷疑她們家在京城有個忌諱的仇家,被華年知道後哈哈一笑,揉著小姑娘的腦袋:
「傻閨女,爹這輩子最大的仇家就是老天爺!爹怕老天爺見我前半生殺戮過重,收了我的壽數,不能親眼看著寵汝長大,嫁得如意郎君……」
儘管掩藏得很好,可阿爹的神情中依舊帶著一種她看不透的懷緬與隱戚。
到底,阿爹在隱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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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低撩,汝川王府的正殿尚有燈火。
趕走一臉錯過好戲準備大吐心聲的折寓蘭,容裔淡聲問:「消息壓下去了?」
隨著清冷的話音,燈下一個暗影無聲浮現,「回主子,京城暫時無人得知那位姑娘的身份。除了蠅營,聿國公府那處也在封鎖消息。」
容裔盯著案上的密折,眼睫在鼻樑投下陰影,「都有誰在打聽?」
奎頷首回話:「好些位官家女眷都在打聽制香的女子是誰,四處問無名香何處有賣,名單在此。另外,大公主似聽了白鄉君的怨言,要為外孫女出氣,派出青衣軍找人,剩下的便是江平侯世子與……太子殿下。」
容裔劍目輕眯,上好漣湖筆在指間折斷。
奎低頭不敢言。
容裔向來不留心女色,卻也記得上一世,變傻後的華小姐認不得人,成天對著花枝痴痴傻笑,原本風華絕代的佳人變成名副其實的傻丫頭。
曾經嫉妒她的女人翻臉嘲笑,眼饞那副俊容和身段的男人也渾話連篇,首當其衝的,就是不學無術的江平侯世子。
能提槍殺人的華大將軍堵不住泛濫人言,一夜憔悴白頭,費盡心思想為愛女後半生尋個依靠。
因此才找上了當朝攝政王。
沒有幾號人敢和冷戾無情的攝政王對斤兩,但有京城第一富人之稱的華年底氣不弱,他知道攝政王表面風光,面對太后一黨仍是掣肘。
果然,容裔當時聽後只提了一個條件:「國公爺七成家產與舊部將卒歸我。」
華年也只提了一個條件,「知王爺不是為難女人的人,但我兒愛花成痴,望王爺在衣食之外,能保她心情無憂無虞。」
容裔於是為華家小姐植兩池紅蓮,養三十六對五色鴛鴦;種十里花林,風起時九霄碧落盡生香。
風光迎娶。
轟動京城的婚事,於他容裔而言,不過是一樁合算的買賣。
是以他才不懂得,那心智不全的傻丫頭哪裡來的勇氣和念頭,願捨命救他。
他忘不了她臨死前在他懷裡的樣子。
那雙無塵的眼,成為點亮他黑暗年輪的一穹星盞,讓他在閉眼之前知曉,這一場註定孤往的逆旅,到最後還不算一敗塗地。
人心便是如此,有些溫暖一旦品嘗過,就不願意再丟了。
記得前世那倒霉的草包世子最終因為口無遮攔,被容裔發配到邊境去,富家驕養少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沒兩年就磋磨得只剩一把骨頭。
混帳東西本性不改,如今一見人家風姿絕色便舔上去,他也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