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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的身體也已有幾分搖晃了。身前是一位龍驤老卒的斷軀,李伯欣廢了好些力氣才殺掉對方。他不住喘氣,汗和血混在一起,順著臉頰和手臂滴落。

  還活著的人,越來越少。

  到了這樣的時刻,生命已變為最最廉價之物。雙方都有士卒殺著殺著,忽然崩潰嚎哭,丟下武器逃跑。但真正逃走的沒有幾個,更多人則被麻木舉著兵器的敵方士兵,追上來砍翻。

  生與死,死與生,尊貴與卑賤,勇敢與怯懦……這些從未如此之近,又隨時可以顛覆。

  李伯欣的喉管已經破了個口子,他現在很難說出話了。

  還有忠誠的將領,在不辭辛勞地勸他走,拼了命地送上前來,以身軀為他擋刀。但是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他們都在他面前死去。

  也有人在喊:「收手罷!將軍!收手罷!將軍!」

  如今的他們,究竟為何而戰呢?所有人都不知道了。

  李伯欣也未必知道。

  他的呼吸變得越發艱難了,扶住斷了的朴刀,勉強站住。失血過多的臉原該蒼白,又因呼吸的不暢而脹出紅色。有什麼人在他面前舉起了武器——

  思緒忽然變得極慢,也極長。

  在一切的最初……

  所有人都說他錯了,質問他為何要起戰火、毀太平。他從來傲慢,不屑回答,只覺他們偽善。可是在死到臨頭的關頭回想,他當年,難道真的沒有護衛世道、保天下太平之心麼?

  應該是有的。

  他也是幼承聖訓、科舉出身,在最早的時候,厭恨前陳朝堂污濁,又與江鴻興、蘇修古等人結交為友。在那個時候,幾人常常飲酒,總說若有能自主的一日,必不使朝廷崩壞至此。

  那麼,後來呢?

  多年征戰,戎馬伴隨了他的後半生。伴隨而來的是提防,是不斷的離別,也是日益滋生的野望。

  得知月河之死時,他的憤懣不是假的,卻直到失去玉河和不疑,才真正有了白髮送黑髮的悲痛。

  他一意孤行,一意至此。

  成國公李伯欣怎麼會錯。

  但是為父、為夫、為士卒們信賴的大將軍……

  如果,如果說他死在五年前,甚至是十年前的一場戰役內。後世史書,會如何評說呢?

  他們會說他是安|邦定國的大將軍,是戎馬一生戰死沙場的忠誠良將。沒有人會得知,他曾有多少的不甘,如同野草般瘋長。那正是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可其實,一心護世道太平也是他,傲慢自負視平民如草芥,也是他。

  孰真孰假,其實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誰又能看清呢?

  如果他死得早一些。或者,在阿月深受忌憚、被江承光放任害死前便死了……

  那樣的話,長女可生下孩子平安度日,幼子幼女不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戕害。妻子雖然傷心,卻是名將忠臣的遺孀,自然有無數加封榮養。

  而今日隨他拼殺、又為他赴死的眾將,會永遠敬著他、念著他,也會有不一樣的明天。

  那會不會,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更加好的結局呢?

  多想已無益,他呸出一口血沫,大笑著迎向刀劍。

  孔子說老而不死是為賊,果然有道理。我這個老賊活得太久了,久到前半生立功、後半生怨憤,最終不斷地面臨失去,還將所有人拖上絕路。

  他擊斷了劈來的刀刃,但與此同時,對方舉著的長|槍,也洞穿了他的胸膛。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

  阿媛、阿玉、不疑,吾來見你們了。

  阿月……從此只安心做好理貴妃。不要再當自己是李家的女兒,也不要當我是父親。

  你,好好地活著罷。

  向使當年身便死,

  一生真偽有誰知。

  ……

  成國公李伯欣的屍體,橫在了道上。

  他的眼睛沒有合攏,眼神卻沒有怨憤不甘,而是一種異樣的平靜。

  左手張開,右手緊緊攥成拳頭,擱在心口上。

  隨著李伯欣的死亡,最後仍支持著的定軍,終於潰散了。

  傅北命人追擊,勿要讓潰兵傷害百姓。正在此時——

  皇宮的大門,轟然打開。

  一隊披著金甲的禁軍出現了,訓練有素、神態嚴峻。

  他們舉著的是龍旗,這意味著,江承光也親自出來了。傅北不由一怔。

  皇帝,應當是特意來確認老對手成國公之死的。

  其實,更早些時候,禁軍便已出現在了戰場上。彼時李伯欣臨死反撲,任誰都看得出來那魚死網破之意,也看得出來,成國公是窮途末路了。

  皇帝遂派出禁軍,參與對定軍殘部的收割。

  如今,仍有不少戰場上禁軍在喊著:「跪地者不殺!跪地者不殺!」

  但現在,江承光親自出來了。在大戰剛剛結束,混亂一片的道路上。

  朝陽終於升起,這一夜格外黑暗,又格外漫長。

  陽光照射在禁軍的金甲上,輝煌無比,刺得人眼疼不敢直視。

  傅北望向江承光,正如江承光也在看他。

  江承光的臉容被陽光鍍上一層淺光,他親自披甲提劍,率眾上前。

  身旁的禁軍、侍衛都如臨大敵,死死盯著傅北——這位前陳皇子,雖然出人意料地站在他們一方。可如今李伯欣已死,對方是敵是友終不可知。誰知道他會做出些什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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