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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伯欣的冷笑,忽然凝固在臉上。他失聲道:「阿媛她——」

  傅北不再說下去:「至於我麼。」

  他忽然笑了:「您怎樣看都好。苟且貪生也罷,想給我身邊這些人、給天下的前陳子民掙一條活路也罷,明明被滅國多年、卻仍盼著天下能太平安定也罷……」

  「太平本是將軍定。」他低低地說,「當年,將軍為公義,破我國家、戮我親族,這些年來,我想起時雖痛,心中實無怨恨。」

  「概因道之所失,天下共誅。」

  「可將軍當年還道於天下,如今卻要砸碎天下之道……」

  傅北深吸一口氣:「我能接受前陳葬身,為天下太平。但我絕不願意看著這世間,又一次血流成河。前陳也罷、夏朝也罷,只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便比什麼都重要。」

  「我與她都是生於戰火,都是一模一樣的心愿……」

  「公子,不要近前,危險!」暗衛低吼道。

  傅北並不懼怕,道:「無事。」仍是步步往前。定軍與守衛軍對峙,相隔百多丈。但傅北卻慢慢走到了李伯欣面前,三尺之內,頸血可濺。

  即使這個時候,他也不認為,自己能讓李伯欣甘願赴死。

  但傅北還是獨身走上前來。

  在兩軍對峙之中,傅北與李伯欣相對而立。一人平和,一人起先傲然,現在卻不斷喘氣,眼神惡狠狠,像是要吃人。旁人只瞧得見他們嘴唇的微動,卻聽不見在說些什麼。

  長治道上的呼吸起伏,卻極寂靜。

  傅北用只有李伯欣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伯父著實不肯回頭,那么小侄還要為自己,也是為另外一個人問一句話。您當真愛自己的子女嗎?」

  「您當真……真正在意過李月河嗎?」

  李月河一生榮辱興衰,她的遽然得寵,她的深受忌憚,她因何為傲,又是如何信任了父親的教誨,成長為這樣剛烈而明|慧的性子……

  這些,都與面前的人息息相關。

  李伯欣萬料不到,他到這樣時刻竟然問出這樣的話。

  瞳孔忽然一縮,他恨聲道:「我自己的長女,我如何不在乎!若我成事,她便是公主,只是方式與你們不同罷了。」然而想到此刻應已懸樑的李夫人,他著實說不出更多來。

  只冷嘲道:「傅北,我實在沒想到,你還能抓著過去不放。看來,什麼為了天下百姓,為何和平,都是假的。你還是為了她,就這樣難以忘懷嗎?」

  傅北平靜道:「不是為她,而是我與她所思所想,從來一致罷了。」

  他道:「其實,伯父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般磊落重情。」

  「什麼意思?」李伯欣的心臟,忽然無規律地快速跳動起來。

  傅北道:「在我帶她出宮那日,便知道絕難有結果。因為在那之前,我已經見過了伯父一面,您還記得嗎?」

  他的神情,似哭似笑,又似嘲諷,李伯欣眼前暈眩,已看不清了。

  手盲目地伸入衣襟里,想要抓住些什麼。

  「那次見面,我提起月河,喚她為月兒。從前,我是這樣喚她的。可是……」

  傅北定定看著他:「您以前喚李月河,是隨著伯母,喚阿月的。」

  「我那日以月兒喚她,您初時有些陌生,後面便一直隨著我叫她月兒,以表親近。哪怕後來幾次對話中,也是這樣。我從那時候起,便明白了。」

  他的聲音終於有些顫抖,也有些悲哀:

  「您根本不記得她了,對嗎?甚至連過去怎樣呼喚,也忘得乾淨。」

  像是高懸著的錘頭,終於砸落於地。

  李伯欣倒退兩步,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茫惑:「月兒,阿月?」

  「父母子女間也有緣深緣淺,但伯父既能偏愛於玉河不疑,又如何能從不顧惜,被你連累最深、卻至今仍然念著你,想要努力為你籌謀出一線生機的那個女兒呢?」

  「月兒!阿月?阿月?阿月……」李伯欣猶自喃喃。

  傅北見他如此,心中再無他話,默然轉身而去。

  只留下李伯欣一人,有些怔愣地試探著,對著空蕩蕩的眼前。

  那個名字似乎有什麼魔力,又似是燙嘴,將人心頭隱秘的偏見、辜負都扯出來,暴曬在正午的日頭下。

  啟明星已經升起。不久,新一日的太陽便要東臨。

  李伯欣兀自念誦幾遍,忽然「哈」的一聲,也轉身大步而走。只是一手抱在懷中,另一手空空垂落,背影不知為何,有幾分荒涼。

  但是回到陣前時,他又是那位巍峨如山嶽的將軍了。

  「將軍……」

  有人上前詢問,可李伯欣投來的一瞥,立時將他定在原地。

  「我李伯欣的性命,不是那麼好取走的!」年屆六十的老將軍啞聲道,「今日,唯有死戰,也只有死戰!諸將肯隨我者,共同出擊。」

  「丈夫寧可站而死,不可跪求生!」

  在傅北的眼中,火光又燒起來了。

  鐘相府邸,被陌路的定軍放了一把火,火勢熊烈。燒得橫樑傾頹、匾額帶火墜地,再看不出昔日的光彩。

  就在這熊熊烈火之前,定軍與守衛軍發起了已無意義、卻又格外悲壯的最後一戰。

  遍地都是血和殘肢。

  李伯欣的身旁已經沒有多少人了,但他依然站立著,昂然環顧。仿佛刺入胸肺的刀劍、遍體落下的箭傷,都無法使這位將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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