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頁
但蕉葉垂著眸,無法抓住霍決最後的仁慈。
因為若告訴他,他可能會更怒,她會死得更快。
蕉葉只緩緩地抬起眼。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
霍決第一次在白日裡看她的眼睛。
小安說,她是傻的。
這形容,也不能說不對,也不能說全對。
蕉葉被籠統地稱為瘦馬,其實是不太準確的。
因為齊家院子是特殊的,那裡的姑娘和普通的瘦馬不一樣。
普通的瘦馬自小培養,吹拉彈唱,琴棋書畫,還有詩酒花,也要會解衣裳。同時兼備著良家千金和瓦窯娼婦的技能,上得了床,出得了堂。與人周旋的技巧是從小磨鍊出來的。
但蕉葉這樣的姑娘不是這樣。
她什麼都不學,她只被關在小小院子裡,訓練忍耐力。
忍痛。
忍噁心。
忍恐懼。
她見不到外人,能見到的,只有客人。
她的客人,都是專門來花錢讓她受折磨的。
就如霍決。
這樣的蕉葉,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白日裡直視著霍決。
這是她在夜裡不會做的事。不看客人的臉,不與客人對視,是基本的保命守則。
所以霍決也是第一次,在白日裡直視蕉葉的眼睛。
她常常瀕死,見過地獄,眼睛依然這樣乾淨。
如霍決這樣的人,扛不住這雙能映出自己影子的眼睛。
他伸手捂住蕉葉的眼睛。
蕉葉陷入了黑暗中。
黑暗總是帶給人未知的恐懼。便是對蕉葉來說,都快要達到極限。
因她未曾在白日裡便陷入過這種恐懼。
蕉葉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舉起左拳,對霍決張開。
霍決移動視線,盯著她的手掌。
傷好了,但留下了痕。
蕉葉一直把這一彎月牙兒,守在掌心裡。
……
所謂春闈,指的是會試,舉子們會於一處,共同考試,為國家選拔人才。
二月初九,溫蕙穿上霍決為她裁的第一件新衣的時候,陸睿進了考場。
“開始了嗎?”溫蕙問。
霍決告訴她:“初九,十二,十五,三場,考六天。”
他們兩個並不避諱談起陸睿。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沒有什麼不能去面對的了。
溫蕙其實對霍決一直有一種家人的感覺。可能是因為他們青梅竹馬,認識許多年了。她與他談起陸睿,就像與溫柏、溫松談起陸睿那樣。
若不是霍決偶爾去會牽她的手,她會想不起來,霍決是將要成為她丈夫的人。
哥哥,是不會牽妹妹的手的。男人才會去牽女人的手。
“還要住在裡面呀?不冷嗎?”溫蕙問。
“會給火盆。”霍決說,“但的確辛苦,三場考下來,有人中場便被抬出去。也有人考完出來就倒下。”
“書生們身體太弱了。”溫蕙道。
霍決才想笑,溫蕙又道:“不過他還行,他身體蠻結實的。”
霍決便不笑了。
監察院又收到開封來的信鴿了。
霍決看了看,一切如舊。陸夫人依然被軟禁著,陸家也拖著沒有派人去青州報喪。
當初小安發回來的三句話中,只有第一句是真的。其餘兩句,都是給溫蕙看的。
開封司事處的人催促過陸正了,陸正給出了理由:怕溫家人來了鬧。先拖著,送到餘杭下葬,讓溫家人不能察覺異樣。
司事處上報了京城。霍決同意了。
若拖到四月完婚,其實也可以由他直接聯繫溫家。
“溫氏蕙娘”當然得從世間消失,不能回去娘家託庇。但不代表溫蕙就不能再見溫家人。
只得等一切都定下來,再沒變數的時候。
溫蕙問過女兒,問過婆母,卻一直都沒有提過娘家。
溫家一直為她嫁到餘杭陸氏驕傲的。
她不提,霍決便也不提。只告訴她,孩子、婆母都安好。
“陸正呢?”她問。
“你要是想,”霍決道,“我也可以讓他安靜地死。”
溫蕙卻道:“那不行,他得活著。”
陸嘉言還在春闈,他還有那樣的志向和抱負。不能讓他守孝三年。
所以縱然溫蕙恨陸正入骨,卻還得保護他。
霍決根本就不想讓陸正死。
陸睿是浙江解元,正常情況下他不可能考不中進士。
他若才中進士就丁憂,就錯過了仕途關鍵的前三年了。
什麼都沒做錯的貴公子,為家人所累,仕途坎坷,多麼惹人憐。
那怎麼行。
陸正得好好地活。
讓陸嘉言金榜題名,翰林登科。
霍決希望陸嘉言要越活越好,最好妻妾滿堂,官運亨通。
越是這樣,溫蕙就越不可能回到他身邊去。
二月二十,三場會試結束。
陸睿走出考場,深深地吸了微涼的空氣。
身邊有人是被家中下人背著走甚至抬著走的。劉稻找到他,也要背他,他拒絕了。
雖然他會的那幾套粗淺的拳腳入了不了溫蕙的眼,可長期堅持練習,的確能強身健體。當年遊歷的時候,他也腰間佩劍,也拔劍擊退過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