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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份內之事。」葉靜初凝視道,「從來都沒有。」
從前,他貴為皇帝時,以為所有人都該愛著他、忠誠於他,但並非如此;
後來,他淪為奴隸時,以為所有人都會厭棄他、嫌惡於他,但也不盡然。
於是他終於明白,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麼份內之事。
有的只有身不得已罷了。
周挽筠如今身居高位、手握重權,她是自由的,她不該被謠言所拖累,不該被言官所指責。
周挽筠的眼底有微光晃動了起來。
葉靜初笑了,他向她立下保證:「我會回來的。」
停了停,他又道:「這才是我的份內事呢。」
第二天,葉靜初出了宮。
一路上,他聽到了無數的流言蜚語。
——大意是月湖夫人已經被打入天牢,為何還是有那麼多人自焚而死?
葉靜初看向灑在菜市口的新鮮血液,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莫格真正的計劃。
光憑著教徒的謠言是牽扯不了周挽筠的,周挽筠家財萬貫,很容易把控人心。
但只要他把月湖夫人送進天牢,天子身邊只剩周挽筠一人,那麼妖后的名號就在容不得她的辯解與脫罪。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再一次站在了城郊外的那座破廟裡,凝視著那座破敗的神像。
那一瞬間,葉靜初突然很好奇這世上到底有沒有神明?
倘若世上有神,那為何他生死輪迴了多次,仍舊沒有去履行他本該去的輪迴?倘若世上沒有神,為何他冥冥之中總會與周挽筠相遇?
「朕要多謝你。」
葉靜初往破敗的功德箱裡投了一枚刀幣。
丁零噹啷。
然後他摸向機關,走進了那條隧道。
很快就有教徒發現了他:「教主,教主,是哈桑!」
莫格自然也看到了他,但他不動聲色:「你到底是誰的人?」
葉靜初答道:「倘若我背叛了你們,太皇太后的禁軍早就剷平了這座地下宮殿。」
莫格輕輕點頭:「言之有理。」
但他的話鋒一轉:「但這座地下宮殿的路十分錯綜複雜,他們就算知道也無法一時三刻攻進來。你很聰明,居然進了一次就知道怎麼走,但那些軍隊呢?你能保證嗎?」
葉靜初沉默半晌,道:「那你想要如何呢?」
莫格指著他:「我要你現身說法,向所有人都表明你是周挽筠的侍君,坐實她妖后的名聲。」
唯有這樣,她才能百口莫辯、難辭其咎。
葉靜初毫不遲疑:「好。」
莫格眯了眯眼睛,大笑了起來:「很好。」
「但你得為此付出點代價。」
他狡黠地看向他,語氣意有所指。
他帶著他走進了另一扇小門之中,兜兜轉轉許久,才到了另一座房間。那裡面堆放著數以萬計的銀硃粉,詭異的香氣濃重得撲面而來。
葉靜初微微有些錯愕。
這麼多……
若是一點不剩地散出去,足以毀掉整個大梁。
莫格用銀匙舀起了一勺銀硃粉,遞給葉靜初。
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價。
他要葉靜初完完全全地掌控在自己的手裡,否則他今天休想活著出去。
葉靜初從未覺得人生如此艱難過:「……」
莫格的語氣咄咄逼人:「一條好狗會欣然接受脖頸上的項圈與嘴套,否則,你讓我如何取信於你呢?」
然而葉靜初卻沒有接著他的話往下說,他的話語讓人匪夷所思:「也就是說,除了你,再沒有人知道這些銀硃粉的下落了吧?」
莫格很是得意:「這是自然。」
那就行了。
把它銷毀或者讓它永遠爛在地底下是一樣的。
葉靜初沉聲道:「你妄想。」
這裡就只有他們兩個人,而他早就不是從前那個病秧子了。
他撲上去,將莫格扭打在一起,趁機把他的頭摁進那堆藥粉之中。
漫天的粉塵撲撲簌簌,像是一場大雪。
雖然摔倒,但莫格一點都不生氣,他甚至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來:「你敢殺我?你以為殺了我你還能走出這裡嗎?」
今天的葉靜初要麼對他表露忠心,要麼就只能死在這裡。
葉靜初凝視著他:「你以為我會怕死麼?」
他的目光很平靜,很從容,沒有絲毫的恐懼。
莫格的笑意終於變淡了:「……你在撒謊。」
但他終於恐懼了起來。
他開始拼命地掙扎反抗,甚至斷斷續續地哀嚎了起來:「你不能殺我……你不敢殺我……」
「我不敢?」
葉靜初感到有些好笑。
他甚至就當著他的面殺掉了所謂忠心耿耿的教徒。
「天人不會寬恕你的……天人……」
死到臨頭,他甚至還是寄託於自己親手創造出的虛妄。大抵是謊言說了一萬遍也會成真。
然而天人永遠不會降臨。
他的動靜慢慢地小了下去,麵皮紫漲,青筋分明,一雙眼睛暴突得如同青蛙。
最後莫格抽動了兩下,他慢慢地癱軟下去,不動了。
他死了。
葉靜初確認他已經沒了呼吸之後才鬆開手,冷汗已經濕透了滿背。
他環顧四周,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是欲望、是罪孽、是癲狂、是慾壑難填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