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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晁晨是真的懂了,懂那一句——

  「鷗鷺飛不落,東海見機心。」

  晁晨抬肘一頂,騰身躍上城垛,舉目掃過台城城闕下烏壓壓的人頭。人群中不知是誰高呼了一聲「快看」,眾人皆抬頭上眺那一抹凜然不懼的身影。

  「東武君要作甚?」

  「他不會要跳城吧?」

  蘇無死死盯著他,他不信晁晨會尋死,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意欲如何。護城的兵士從兩側沿階而上,被桓玄一道手勢攔住,不止蘇無,包括他,甚至是安坐一旁的江木奴,都心生好奇。

  晁晨指天對地,朗朗道來:「數十年前,江山嬗變,戰亂橫生,南國潛伏有胡虜密探,亦生心懷不軌之叛將,北伐中常有兵士流離,生不得歸鄉,死不得留名,世有六人,欲破奸歹之不軌,欲助無名英雄長存青史,攜忠魂回歸故里,於是『開陽』橫空出世,這發起者中,便有公羊月之祖父,劍谷七老之二,公羊遲。」

  下頭略有私語,朝中百官更是面面相覷——

  「那公羊遲不是綿竹譁變,開城殺友的狂徒麼?」

  「下官聽聞,先帝當年曾調兵馳援,可惜全軍被殲涪西,才致使悲難,嘗記起,依稀說是那公羊遲恃武為傲,從中作梗?」

  那些字句不受控制般鑽入晁晨耳朵,他清了清嗓子,正聲道:「諸君所聞,並非真相,真相是,二十七年前,張育叛秦,被秦將鄧羌逼入綿竹,四面孤立無援,公羊遲隨劍谷中人西歸,心牽戰局,持劍夜赴中軍大營,意圖取主將首級,以待援軍。」

  「奈何援軍已絕,當日又遇高手,由是鎩羽被擒,鄧羌憐他一腔忠勇熱血,與他交易,以張育一命,換綿竹屠城之安!」

  晁晨揚眉,欣然一笑。

  他想,他終於做到了當日在綿竹未曾做到的,將真相大白天下,至於是非對錯,見仁見智:「這證詞是我從鄧羌麾下副將丁桂口中親耳聽來,我以東武君的名義為證,上述皆非虛構!「

  城上城下風聲皆變,有贊同的,直訴公羊遲之兩難;有站著說話不腰疼,氣他晚節不保,不如與城同殉;亦有兩不沾的,嘮嘮叨叨一句「勝敗何必摻和,保住自個小命不就夠了」,當然最多的還是無盡的唏噓。

  桓玄摸了摸下巴,打諧謔中生出三分肅然,若讓他選,他不定有更好的抉擇,也未必有那樣的勇氣背負一切。

  從晁晨將「開陽」宣之於眾開始,蘇無被震懾當場,氣得上下牙直打顫,他想動手,可見桓玄相阻,吃不准用意,加之人就站在城牆上,只要自己稍一上前,便是出頭鳥,教下頭看個真切清晰。

  晁晨咬定他進退維谷,趁其還未破釜沉舟,攢著一口勁,往下繼續敘說:「至於公羊月之父公羊啟叛國投敵,更是無稽之談……」

  心緒忽然便飛向那羊肥草綠的曠野,那兒有澄澈如練的雲中川,有熱情似火的牧民,還有南望漢關,渴盼歸去的青冢與故人。

  他說了很多,說風如練如何戰至劍斷身死,說公羊啟為破奸計,如何忍辱負重,說公羊月如何不屈不避,坦蕩以對家世族人,說他如何拒絕代國爵位,一心向南,月照心鄉,說愛國永遠不是掛在嘴皮子上,而是鐫在骨血中,顯露在舉手投足里。

  說到最後,晁晨顧盼神飛,再沒當初羞赧不敢啟齒的困窘,他將從前不肯甩下的面子包袱都甩脫,不再執著於身份、地位、名利,他也敢一往無前,勇敢地只做他願意做的事情。於是,他回頭驕傲地打量蘇無,無聲道:「這些話中,可有你方才想說的,如果還不夠,我幫你……」

  蘇無猛然得悟他話中深意,撲上去想將人捉下,口中念念有詞:「你瘋了,晁晨,你瘋了……」

  晁晨卻輕靈地避躲開,只余那件被反覆平展的斗篷,還留有一角在蘇無手中,但很快,晁晨便揮刀,割袍斷義——

  「我晁晨,以東武君之名起誓,此生若有願執手偕老者,唯公羊月一人!」

  一串接一串的話如驚天霹靂,砸得人暈頭轉向,便是剛才上頭落下的「盟書」內容也無人去細看。

  見他自曝,蘇無說不出喜樂,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少年,終於掙脫桎梏,破繭成蝶,再不是從前記憶中的模樣。

  他羨慕這意氣,又憎惡這意氣!

  愚蠢,哪有人鬥氣而不顧後果,將「開陽」暴露了個徹底,實在是愚蠢!

  蘇無將那片斗篷狠狠扔在地上,一腳踏過去,扶在城牆上向下呼喊,想藉機反咬一口,但人群似乎並不給面子,甚至連他先前安排好的托也毫無反應。

  他的人沒有反應,晁晨的反應卻極大,他側身,挑釁似地看向蘇無,用力一跺腳。

  腳下踩著的,正是拴住「盟書」的線,只見那上書黑字的布帛如波浪一抖,霎時將眾人的目光牢牢鎖住。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但一雙雙眼睛卻藏滿相同的驚訝,蘇無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向下一瞥,牆頭掛著的既非盟書,也不是什麼東武君的罪己詞,那上頭寫著的是他蘇無的身世與生平——

  在場只有那坐在四輪車上的人,始終安然地欣賞著這滑稽的一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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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晁晨少有的高光時刻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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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感慨,從方由時和顧在我,到老魏,到崔嘆鳳和聶光明,溫白和蘇無,他們或多或少和公羊月的經歷有些重合,要不不容於世,要不被人誤解,但只有公羊月一個人破局而出,而世間只有那麼一個晁晨,這大概是本文最大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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