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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卻沒有推開他。夜間的沙漠有些冷,他的臂彎溫暖,宛如一簇跳躍的篝火。
紀十二若有所思:「如果受傷就能讓你對我手下留情,我真希望這個傷口永遠都不要癒合。」
「閉嘴。」趙晏想到白天的情形,頓時冒火,「你該慶幸暗器沒有淬毒,否則我得記你一輩子了。」
紀十二一笑,將她的腦袋靠在他完好的那側肩膀上,帶著幾分期許,小心翼翼道:「雁娘,待我班師……待我隨太子班師回朝,就去貴宅提親,你嫁給我可好?」
趙晏啼笑皆非。
什麼人,前言不搭後語,一會兒說自己是逃犯,一會兒又自稱是太子的人,一面告訴她太子喜歡她,一面又膽大包天,竟敢跟太子爭搶。
還有他念念不忘的小娘子,轉頭就被他拋諸腦後了。
繼續裝吧。
也不知嘴硬的到底是誰。
她別過頭:「欠我的帳都沒還清,還好意思說這些有的沒的。」
「會還的。」他將她的反應當做了默許,鄭重道,「所有欠你的帳,我用餘生一併償還。」
她沒有說話,合上雙眼,呼吸著他衣服上清新而乾淨的氣息。
不是薰香,卻比任何名貴香料都要好聞,她沉浸其中,一顆心輕得仿佛可以飛向浩渺天際。
後來,她無數次地回想,不禁為那句戲言悔不當初。
全然未曾料到,她說記他一輩子,竟會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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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兩人回到客棧時,已經是正午。
楊叔嚇了一跳,看到趙晏平安無事,才如釋重負道:「小娘子再不回來,我們都要以為……以為您與紀公子私奔了。」
行伍之人,說話沒那麼多講究,趙晏知他無惡意,也不惱,只忍著面上的灼熱,岔開話題道:「我一直想去沙州附近的那座石窟看看,白天急著趕路,沒什麼時間,唯有半夜出行。」
說罷,自己都覺得漏洞百出。楊叔知道她不信佛,而且她就算臨時起意,總該留張字條說一聲。
楊叔許是看出她的窘迫,擺了擺手:「罷了,您回來就好。」
又低聲問道:「小娘子,紀公子他到底是何許人?」
趙晏遲疑了一下,搬出紀十二自己的說辭:「他為朝廷做事,之前確實是為了剿滅那群馬賊,才誤打誤撞跟在我們身邊。您放心,洛陽的援軍已抵達涼州,太子親征,定能保涼州無虞。」
楊叔震驚難掩,良久,才慨嘆道:「太子年紀輕輕,竟有如此膽識,著實令人欽佩。可惜待我回去,他想必已經得勝歸京,我終究無緣窺得貴人天顏。小娘子,您以前在宮裡,應當見過他吧?」
趙晏點點頭,含糊地搪塞過去。
倘若楊叔知道太子近在眼前,還被他以試探功夫的名義撂倒過無數次——
她抿去嘴角的弧度:「我們在城中歇息兩日吧,讓大家養養傷。楊叔,我先去阿弟那裡了。」
雖然弟弟的言辭令她感動,但該算的帳還是得算。
楊叔應下:「去吧,小郎君也很擔心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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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晏想通之後,果斷敲開趙宏的門,把涼州的事悉數相告。
趙宏起初難以置信,但很快冷靜下來,由衷道:「阿姐,多謝你沒有瞞我,我十三歲了,就算不能為你出謀劃策,也能聽你傾訴,你我是血脈至親,有些事情,你不要一個人扛。」
趙晏莞爾,伸手想摸他的腦袋,最終卻偏移些許,落在他的肩膀上。
不知不覺間,曾經跟在她後面滿院跑的小孩,已經長這麼大了。
但旋即,她突然想起正題,和顏悅色道:「阿宏,我不在的時候,你對紀公子亂說了些什麼?」
趙宏一怔:「我說阿姐心思重,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不是這句。」
「……」
趙宏恍然大悟,認真道:「阿姐,我看得出來,十二兄喜歡你,而你也不討厭他。自從我們離家遠行,你每天一副嚴陣以待、心事重重的模樣,只有和他在一起時,才會毫無顧忌地展露笑容。」
「他能讓你開心,所以我覺得他挺不錯。原本我還在想,他來路不明,阿爹阿娘恐怕不會允許你嫁給他,但他既奉朝廷之命辦事,又如此年輕,應當是個有頭有臉的世家公子,再不濟,到時候你去找陛下和皇后娘娘,求一道賜婚的聖旨……」
「少貧嘴。」趙晏反手在他腦門上一拍,「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丟在沙州。」
趙宏立時捂嘴噤聲,烏黑的眼珠卻滴溜溜地轉,將他內心所想暴露無疑。
言多必失,趙晏懶得跟他爭辯,交代了幾句,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通宵未眠,睏倦鋪天蓋地襲來,很快將她帶走。
這幾個月,她過著枕戈待旦的生活,若逢天氣晴好,便要爭分奪秒地趕路,有時候在夜晚遇到突發狀況,也須得馬不停蹄地奔赴下座城鎮,她從未睡過一次安穩覺。
而今,她心中安定,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涼州化險為夷,父母與百姓們皆平安,她身著盛裝,走向她的心上人。
他由兒時的模樣慢慢長大,雖用面具遮擋容貌,熟悉的眼睛卻盈滿清淺笑意。
原來,他心裡有她。
原來,不只是她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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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出發,紀十二自然而然地跟著他們,沒有半點分道揚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