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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燼突然想起沈五姑娘, 沈五也有過這樣乖巧的前夕。
他明明抓住她了,心裡卻像有個沉甸甸的東西壓著,按理這應該叫做難受。然而, 胸腔下的心臟跳動始終平緩, 他的心是冷的,他甚至覺得,她如今這個模樣也不錯。
至少她再也跑不掉了,他不用一睜眼就問暗衛,她今日還在不在。
荊蘭安說過, 他是個披著人皮, 沒有感情的小怪物。
他以前不以為然, 此刻明白這句話是對的。所有模仿出來的情緒, 到底只是假象, 他內心是一片毫無波瀾的冰湖。
恨他又有什麼關係, 反正她的愛不會給他, 留下恨也是好的。
屋裡的人一直沒走, 蘇蘇察覺到, 睜開眼睛冷聲催促說:「出去。」
澹臺燼依稀又看見了童年那尊冰冷睥睨他的琉璃神女像。
都這樣了,依舊那般高高在上。
蘇蘇以為澹臺燼聽見這兩個字會走,然而下一刻,一隻手撫上自己的臉。
她聽見他猶豫地問:「你想從冷宮出去嗎?」
這是自從六枚滅魂釘釘入他心臟,他第一次沒用想掐死她的力道碰她。
蘇蘇拿開他的手,突然笑了:「你能讓我離開周國嗎?」
澹臺燼臉色微變,慍怒地說:「你現在哪裡都去不了,只要孤還活著一天,你永遠都別想走。」
蘇蘇說:「我要的你給不了,你給的我不想要。所以出去和不出去,又有什麼區別呢?」
澹臺燼手指緊了緊,所以這是在說,他的身邊比冷宮更令她煎熬嗎?
他就不該問這個問題,一個要他命的女人,她又冷又餓,憔悴得不成樣子,才是他想看見的。
蘇蘇以為說得這樣清楚了,澹臺燼惡劣的虛榮心會促使他迫不及待離開這間小破屋子,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握住,他傾身壓了下來。
澹臺燼抿唇看著她,身下少女墨發散開,她永遠也不知道她身上的氣質多麼令人神往。像一塊捂不化的冰,讓他一面恨著她的尖銳,一面又忍不住覬覦她的清透。
「待在冷宮的你,不過一個女奴!」
從冷漠折辱的言語中,蘇蘇卻聽出幾分他的束手無策和掙扎的惡意。
蘇蘇突然開口:「今日不是十五。」
澹臺燼頓了一瞬,冷聲反問:「所以呢?你以為你有選擇的權利。」
蘇蘇說:「我只是想說,我對你沒有任何感覺,如果這樣你都有興致的話……」
蘇蘇沒有說下去。
身上的人身體僵硬,許是對於男人來說,她的話讓他十分難堪。
他惱羞成怒地握住她肩膀,冷冷審視她:「對我沒有任何感覺?你對誰有感覺?呵,蕭凜嗎,可惜,你親手殺死了他,他也從來沒有愛過你。」
蘇蘇抿住唇。
澹臺燼終於從她臉上看見了別的情緒,然而這令他更加憤怒。
他咬牙道:「你就慢慢在這地方等死吧!」
蘇蘇慶幸自己看不見,不用去看他此刻是怎樣討人厭的神色,她被他禁錮得不舒服,去推他,無意間碰到澹臺燼手腕上的鳧茈環。
燭光下她手腕上一模一樣的金色手環淺淺發著光,澹臺燼猛地抽回自己手腕,和衣走了。
房間內安靜下來,蘇蘇背過身去,她知道今夜是什麼日子。手指撫上小腹,久久沉默著。
她不會為魔神孕育子嗣,他的孩子,只會是罪惡的血脈,蘇蘇無比慶幸,能毫無牽掛離開。
*
葉冰裳臉色冰冷,情緒十分糟糕。
小慧站在她身後,心裡嘆了口氣。作為貼身丫鬟,陛下有沒有在這裡過夜,她再清楚不過。小慧十分鬱悶,夫人長得這麼好看,陛下卻不碰她,難道那方面真的有問題嗎?
葉冰裳隱在手臂中的青色紋路若隱若現,她握緊了拳頭。
「小慧,你走吧,我想歇下了。」
「是。」
葉冰裳看著屬於潛龍衛的印記,眼裡蔓出一片冰冷。她不甘心,憑什麼葉夕霧這樣背叛澹臺燼,她依舊爭不過。
真的抵抗不過命運嗎?
自己得到護心鱗的時候,從裡面看見過未來的預言——有人終會奪走她的一切。
現在蕭凜沒了,護心鱗碎了,龐宜之作為犧牲品,連潛龍衛也賠上了一大半。
難道真的只有葉夕霧死了,自己才能握住已經擁有的東西嗎?
葉冰裳看著跳動的燭火,眼睛裡帶上幽幽的光。
說來奇怪,周國的冬日向來不下雪。
今年卻不同,冬月時,周國下了百年來第一場雪。
一夜過去,天地間銀裝素裹。冷宮蕭瑟,蘇蘇本以為這樣的寒冷只能捱,卻在清晨收到一份「賞賜」。
帶東西過來的小太監什麼都沒說,放下東西就走了。
一如那人冷漠的作風。
蘇蘇的手指撫過厚實冬襖,鬆軟的棉被,還摸到了暖爐。勾玉提醒她:「遠處地上還有冬日燒的炭,太監放在了門後,小主人注意些就不會碰到。」
如果真的由她自生自滅,這些東西不該出現在冷宮。
不管是想留著她慢慢折磨,還是別的目的,澹臺燼不想她死。
屋裡漸漸溫暖起來。
蘇蘇收集陰氣良久,瞳孔如夜色一般漆黑,眼中卻沒有焦距。
一隻雀鳥輕輕落在窗前,它抖了抖翅膀,抖落幾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