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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愣了許久,最後激動的伸出手:「長留。」

  十四歲的長留身量已經拔的很高,比肩而站,她竟然只能仰視他,臉龐輪廓更深了些,帶了幾分青澀,穿著一身月白小袍子,斯文又秀氣。

  他生的像李娘子,但此時的面容又有些像他的父親,那一雙眼黑漆漆亮晶晶,盡顯蓬勃朝氣。

  「你怎麼在這兒?」她欣喜問,「什麼時候來的。」

  「我在甘州跟著復山先生念書。去年歲末,復山先生受邀從甘州至長安石鼓書院授課,我也跟著先生一道來了。」

  石鼓書院離樂遊原不遠,常有學子們聚在樂遊原上遊玩賞吟。

  「太好了。」春天亦為長留高興,「石鼓書院很好啊,每年都擇優入國子監讀書,以後你可以入國子監,科舉做官了。」

  她欣慰不已,滿是笑意的仰視著他:「長留,你長大了好多。」

  長留靦腆一笑:「姐姐這幾年過的好麼?」

  春□□著長留眨眨眼,揮揮衣袖:「你看我有不好的樣子麼?」

  她眉眼舒展許多,身量也高了些,容貌明耀,肌膚盈目,彩衣錦繡,瓔珞輝煌,在滿城貴門仕女中絲毫不遜色。

  春天帶著長留在樂遊原上漫步遊玩,說了長安許多有趣的景和物,離別前相約下次相聚。

  告別之際,長留看著春天的笑靨,忍不住道:「姐姐...和爹爹見過了嗎?」

  春天不甚在意的扶著頭上的一枚花鈿,搖搖頭,語氣隨意:「你爹爹這幾年還好吧,忙麼?」

  長留注視著她漫不經心的神色:「這幾年裡爹爹和廣叔叔一直在甘州城,鷹窩溝的馬場已經養了很多匹馬,每隔一陣,爹爹會在青海和祁連山一帶挑選良駒。去年河西點兵,官中馬匹數額不夠,官府給了一筆銀子,把鷹窩溝的馬場收走了,後來廣叔一家去了姑蘇探親,爹爹也閒下來了...」

  「甚好。」春天敷衍點點頭,被鄯鄯扶著上馬車,語氣愜意,「長留,下次再聚吧。」

  長留追著春天:「姐姐,今年開春,爹爹也來了長安,他在龍王橋邊的柳樁巷裡租了間宅子...和姐姐離的近...爹爹...沒找過姐姐嗎?」

  「找我做什麼?」春天微微一笑:「慢行。」

  長留急急追著馬車邁步,鼓起勇氣:「這幾年爹爹...他不說,但我知道他心裡一直念著姐姐。」

  「爹爹多半只有在開心和憂傷的時候才會飲酒,但姐姐走後,爹爹便戒了酒,也戒了自己的喜憂。」

  「姐姐走後,西廂便鎖起來了,裡頭還是姐姐住過的模樣,一絲一毫都沒有改變,纖塵不染。」

  「去年夏天,爹爹曾來過一趟長安,說是有急事,但我知道爹爹來找姐姐,可是爹爹很快回來,消沉了好幾日,一個字也不提。」

  「姐姐從甘州走的時候,我跟爹爹說,我說,我不想要後娘,我不想姐姐當我的後娘...」

  「和姐姐走在一起的爹爹的神色,在姐姐來之前,姐姐走之後,我再也沒有在爹爹臉色見到過...」

  「姐姐,你若是有空,去看看爹爹。」長留道,「他現在還是一個人。」

  馬蹄硿硿,車輪嶙嶙,車上的人兒面容柔軟又堅定,神情紋絲不動。

  良久,她垂眼,輕聲對自己道:「憑什麼我要去看他...」

  春天在青龍寺住了大半個月,被靖王府的消息召了回去,王妃病逝,靖王府里掛起了白幡,起了哀樂。

  喪事期間,靖王府的各些庫房鑰匙、田產帳目、名冊都送到了薛夫人手裡。

  薛夫人滿意的望著滿府縞素,極溫柔的摸了摸歲官的腦袋,又看看自己的女兒,微微嘆了嘆氣。

  春末微雨,屋檐下乳燕呢喃,花枝墜地,綠葉葳蕤,日子終是過的百無聊賴,春天捻著一朵半凋的海棠花,一瓣一瓣扯下,拋進了水裡。

  身後婢女們都靜悄悄的候著,水中紅鯉簇擁在一堆,爭先恐後的唼喋著嬌嫩的花瓣,她垂著眼,心不在焉的餵魚,抬頭見日頭綿軟,花葉氣息馥郁,倚著朱欄,靠在自己手臂上打了個盹。

  睡醒之後,帶著鄯鄯,出府隨處走走。

  紅塵紫陌,世人往來,這一切都和她無關。

  她輕輕推開一扇門。

  屋裡極淨,一個逼仄的小院子,庭中有棵杏花樹,樹下臥著一隻垂老的黃狗。

  她忽然就有了淚意。

  「阿黃。」

  柔風飄拂,粉白杏花紛紛揚揚,似白蝶翩躚,她一身水綠羅裙,坐下樹下,慢慢撫摸著毛色暗淡的阿黃。

  暮色四合,遙遙鴟吻之中她望見一角琉璃碧瓦,那是她住的靖王府。

  原來他們之間不過隔著幾重牆,聽著同樣的家長里短,聞過同一棵樹的芬芳,踩過同一塊青磚,卻一直沒有再見面。

  不知何處傳來陣笙簫曲調,凝神聽去,是一曲蝶戀花。

  枝上柳綿吹又少,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門吱呀一聲推開,青翠的草繩上栓一尾跳脫的銀魚,魚嘴裡插著一棵小蔥,魚尾濺了幾滴水珠在葛衣上。

  她站起來,杏花從她膝頭拂過,綿綿飛落在地。

  那人瞥見樹下的人,乍然停住腳步。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昨天和今天,都在釀一罈子酒,她吸一口氣,都是他的味道,風沙、冰雪、沙棗花、遙遙大漠裡乾燥的、冷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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