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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瞥見身前半蹲了個小小身影,一雙圓圓的眼不落睫的盯著他,不由得摸了摸她的發頂,溫聲啟唇:「剛才嚇到了?」

  她點點頭,小聲道:「我從來沒見過你那樣生氣...你還好麼?」

  他用力揉了揉她的發頂,將她的發束揉鬆散,見她青絲蓬亂,像一隻蓬鬆的小狸奴,這才郁色稍退,眼裡帶著一絲暖意:「我沒事。」

  滿頭青絲披瀉而下,春天被他大掌揉搓的心頭髮熱發軟,將雙臂枕在他腿間,將頭顱貼在手臂上,溫順伏在他膝頭。

  他用指節慢慢梳理著她的發,青絲厚重,撫摸著像冰冷柔順的綢,氈帳里靜悄悄的,偶爾有燭火嗶啵。

  春天緩聲問他:「你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嗎?」

  他嗯了一聲。

  「可以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麼?」

  「是好奇了麼?」他低聲問,指尖撩起她的一束髮,輕輕揉搓。

  「我想知道那時候的李渭是什麼模樣。」她目光盯著他,「應該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吧。」

  他嘆了口氣:「其實河西也有不少突厥人,他們因各種原因流寓於河西,但日子都很不好過。漢人歧視胡人,強胡欺凌雜胡,但所有人都厭惡突厥人,因為突厥軍實在太殘暴好戰,惡名在外。十六歲那年,我受人之託,獨自去敦煌送一樣東西,路過從化鄉,看見一群胡人在杖打一個突厥人,那人年歲和我差不多大,就是賀咄,他被打的滿臉是血,還啐了旁人一口血痰,神情很是倨傲。」

  「入夜之後,胡人們把賀咄吊在土牆上,把他身上潑了豬血,從化鄉的沙磧里有一種黑螞,這種黑蟻嗜血,會聞著血氣去覓食,只要黑蟻爬到賀咄身上,一夜就能啃穿他的皮肉。我夜裡偷偷的把賀咄救走了,他被我救起,還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氣勢,我們兩人一面互嘲,一面往敦煌去,後來我把他帶到了敦煌一處寺廟,自己回了甘州。」

  「後來我們又在甘州城遇見,他成日滿街遊蕩,身上也沒什麼錢,吃飯做活常被人轟打出來,他就跟著我身後晃蕩,後來我就帶著他,一起替商隊跑跑腿,各處走走,那一兩年間,他也不是一直在,偶爾出現一陣子,又消匿不見,後來我見到跌羅和他在一起,他說跌羅是他的族兄,自己寄住在族兄家中,我成婚的時候,他還來我家喝過喜酒,給我送了自己打獵的一隻野豬。」

  「後來我入了墨離軍,他也消失不見,等到幾年後再見面時,他穿著戰甲,我才知道他是突厥貴族,身份不止顯赫,還是突厥王的兒子,昔日的兄弟,一朝成了要命的敵人。」

  李渭停住話語,去嗅自己的指尖,是她的髮絲殘留的氣息,是草木清新又微澀的香氣。這一路,她用蘆葦汁液混著胡楊淚洗頭,整個人猶如一株柔弱的蘆葦。

  「再見他的時候,你一定很難過吧。」她抬頭看他,「記憶還是嶄新,故人卻面目全非。」

  他默默咀嚼著她的這句話,微微嘆氣:「誰也不曾想,造化弄人。」

  晨露未晞,兵營里嘹亮的號角將春天喚醒,她出營帳一看,空曠的草地間列兵千萬,高頭大馬,騎步射弩,鐵甲閃耀,刀刃雪亮。

  李渭早就起了,在一旁默默的看著賀咄操練親部,面色冷清,眉眼間含著憂色。

  兩人心中俱是一個想法,這一支鐵甲悍兵,如果長驅之下,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辜雪去請李渭兩人用早膳,見兩人凝望突厥軍操練,也默默的站在一側:「多希望這一支軍隊,永遠不要出發征途。」

  賀咄跑馬跑的熱氣騰騰,將甲衣都脫了,只穿著一身突厥常服,見李渭站在不遠處,吁的勒住馬,朝李渭喊道:「李渭,來試試我的良駒。」

  李渭冷冷瞟他一眼,喚過追雷,追著賀咄而去。

  辜雪對春天道:「他們恩怨未了,早晚要打一架。」

  早膳吃的是熟悉長安風味,地黃粥、蓑衣肉丸、杏餅、柿干,外加一碗醴酪,辜雪親自下廚。

  「妹妹和我一同自長安來,離家許久,可能也懷念這長安早市攤的早飯。」她淨手挽袖,「都是我自己摸索著做的,妹妹姑且一嘗。」

  她的氈帳其實侍女不少,卻都是突厥侍女,不懂這些,辜雪見春天盯著一旁的女侍,微笑道:「以前有兩個家中的侍女和我一道來的,但她們住不慣氈帳,我索性送她們回鄉去了,只剩我一人。」

  「姐姐出自御醫世家,如何會來到這兒?」

  辜雪慢悠悠攪著碗中的地黃粥,冰雪一般的容貌挾著幾縷憂愁:「我是回春堂坐堂的大夫,主要看婦人病症,回春堂忙的時候,也在叔伯身邊搭把手,看些傷寒痛症,有一年裡遇見一個病人,胳膊脫臼,一隻手腫的奇高,我幫著堂叔給他敷藥針灸,後來這人就時不時常來,有病沒病,都要來回春堂坐坐。」

  「認識的久了,他專往我身邊站,嚇得來看病的夫人女郎都不上前來,我沒有法子,問他想幹什麼,他只說想和我出去踏春共游。我當時不耐煩這樣的登徒子,無奈應下,卻爽了他的約,他也不惱,回回這樣邀我,我總歸還是動了心意,跟他相熟了些,自然兩情相悅。」

  「後來知道他是突厥人,我便主動斷了這個情分,不再見他,後來他回了突厥,我嫁了人,原以為就這麼結束了。成婚那日在花轎里,不知怎的睡了過去,再醒來,就在這千里之外的突厥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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