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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尋遍世間名醫奇藥,大抵也比不過天命,李娘子好一陣,壞一陣,每日裡半昏半睡,有時意識清醒些,見丈夫兒子都在身旁,一家三口難得清淨廝守,她心中牽掛長留更多些,趁著自己神志清明,一點一滴都要囑咐妥當。

  「天氣涼要添衣裳,天熱也別急著脫下來,容易見風著涼....飯要多吃些,不可挑食..在學堂要聽夫子的教訓,在家裡要依著你爹行事...」李娘子巨細靡遺,旁人不曾想到做到的,她都考慮周全,以後幾年十幾年的光景,但凡她能想到的畫面,都要好好叮囑長留,就怕他行差踏錯,誤入歧途。

  可憐天下慈母心,做母親的,哪個不為自己孩子考慮,哪個不是愛之深,情之切。

  春天有時聽見李娘子叮囑長留,心中難過。睹物思情,她也經常會想起自己的母親薛夫人,柔弱,善良,多愁善感。她聽見長留含著淚窩在李娘子懷中哭泣,一疊聲的叫娘親,自己也禁不住眼眶酸澀。

  她已有很多年沒有喊過薛夫人母親,為了避嫌,每次見薛夫人,舅母都要把其他幾位姐妹帶上,鬧哄哄的時候,連一句話也說不上,只有離別時薛夫人遞過來的那隻手,攥住她的時候會在手底下偷偷塞給她東西,有時是一隻漂亮的頭釵,有時是她親手織的如意環,提醒著自己和別的姐姐是不一樣的,這是自己的娘親。

  算起來,竟有一年多她不曾見過薛夫人的面,連離去長安時都不曾告別。

  二月十五,民間放鞭炮迎春雷,這天亦是百花節,南方春暖,花事開始,北方仍是天寒地凍,城外的冰河尤未冰融,院內的老棗樹還沒有甦醒的跡象,李娘子在幾天昏睡中被鞭炮聲驚醒,迷迷糊糊問床前守著的眾人:「今日正月初幾了。」

  「娘子,今天已經二月十五啦。」

  李娘子點了點頭,掙扎著咳嗽幾聲,道:「該去廟裡給佛祖上香,長留身上的長命鎖也該去換一個。」

  長留握著她的手,極難過的喊了聲娘。她沒聽見,又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二月末,天稍稍暖,屋檐下的冰棱開始滴滴化水,臥床月余,幾日滴水未進的李娘子這日突然神思清醒,自己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瘦骨嶙峋,身體極為虛弱,蠟黃的臉色失去油光,萎頓的不似三旬婦人,只有一雙眼,仍然是溫柔的,年輕的,帶著活的生機。

  「蓬頭垢面的,讓大爺看笑話了。」她自己下床來,「勞煩大爺把我妝奩搬來,我梳洗一番。」

  李渭凝視著她,微笑道:「明月手藝最巧,我把她叫來替你梳頭。」

  李渭勞煩春天請陸明月來,他神色如常,聲音壓抑又疲憊:「去請陸娘子來,見雲姐的...怕是見一面少一面了..」

  陸明月聽見消息身子歪了歪,一把被赫連廣舉住,她知道李娘子終有不好的一天,然而一天天熬過去,熬了這麼些年,想著或許李娘子能熬過這個春天,熬過這一年,甚至再兩三年。

  李娘子倚在炕上摟著長留說話,雖是久病之相,面上卻發紅。李娘子見陸明月進來,甚至還能起身打個招呼,這日李娘子喝過幾盞茶,吃了幾塊糖糕,長話短話和眾人都說過一番,入夜方才回屋躺下。

  「天暖了,屋裡炭爐子燒的太旺,早些撤了吧。」她如是說,「我累了,要好好歇一歇。」

  這天夜裡,人心惶惶,誰也沒敢睡下,夜最深的時候,李娘子陷入昏迷中,喃喃囈語,顛三倒四,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只覺得呼吸乍長乍短,面色反常的潮紅,長留不知迴光返照,白日裡覺得娘親病好了,現在又突然不好,李渭端過湯藥,灌進李娘子嘴裡,長留緊緊握著她的手:「娘,娘,娘,你醒醒....」

  她掙扎許久,恍然睜開眼,看著長留,低低發出長嘆一聲:「娘怕是看不到你長大了。」又找李渭,拉著他的手落下幾滴淚:「渭兒,你保重...」

  「替我照顧好長留...」她語氣越來越弱,漸漸的有出無進,嘴唇眼皮輕顫,一絲話也說不出話來。

  李渭見過許多生死,明白這一日始終會來臨,語氣很平靜:「我會的。」

  李娘子喉間發出幾聲模糊粗嘎的聲響,趙大娘手慌腳亂把長留推出門外,連聲喊陸明月。

  長留塌著肩膀在門旁站了會,屋裡大人急切的走動,灌湯灌藥,找拭血的乾淨帕子,長留聽著,嘴唇抖了又抖,眼神迷茫,像一隻羽翼未豐,從樹上掉下來的雛鳥。

  春天與他比肩而站,緊緊握住他顫抖的手。

  許久,也許並沒有那麼久,也許只是一炷香半柱香的時間,趙大娘的一串長哭在午夜裡響起來。

  長留的一聲嗚咽落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22章 一年春

  報喪的梆子聲很快在瞎子巷響起, 人來的很快,白燭燎照,雪一樣的慘白。

  屋裡女人的哭聲連成一片, 哭聲之餘,無須誰來發號施令, 婆叔們往來忙碌, 設燎置衣, 各自準備喪禮所需一切。生老病死,不過和世間其他事一樣的平常。

  李渭捧著李娘子生前最常穿的衣裳,站在院子西北角, 仰頭大聲呼喊李娘子的名字, 他喊的很大聲,尾音甚至都帶著些嘶啞,這是在招魂, 希望亡者聽見喊聲能魂魄歸來。

  春天注視男人的背影,他穿著一身很舊的黑衣裳, 白戚戚的光影從魁梧的箭頭傾下來, 頗有些淒涼的意味,他喊的她心底發酸發麻, 她多希望李娘子就此醒來,這樣的儀式可以就此結束, 她的人生里沒有人離開,沒有人死去, 再也不要有什麼痛來敲擊她柔弱敏感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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