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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娘子仍是靜悄悄躺著, 屋裡哭聲如浪,聽的讓人心焦,久了身心都化成一團酸澀, 靈堂布置的很快,大娘大嬸七手八腳拉過長留,拉過春天仙仙穿上粗麻喪服,屋內陸明月和趙大娘在替李娘子小殮,屋外長留哭的不能自抑,沒有人阻止他,替他抹抹眼淚,柔聲安撫他,他正為這世上最心疼他哭的人嚎啕哭一場。

  弔唁的人陸陸續續來,不甚寬敞的院子裡擠滿了人,儀式冗長又莊重,李渭和長留一一跪拜答謝,迎送如禮。

  長留哭的久,跪的又重,夜裡在靈堂下發起高燒來,燒的臉頰通紅,一雙淚眼腫的跟桃核大小。他不肯離開靈堂,誰勸也不聽,嘉言著急,啪的一聲雙膝跪在地上:「你娘就是我娘,我娘也是你娘,我也是李娘娘的兒子,夜裡我守在這裡,也是兒子守著娘親,和你守著是一樣的。」

  陸明月心中酸澀又欣慰,她一直覺得嘉言頑劣,未曾料想他能說出如此一番貼心話,當下也抱住長留,淚眼婆娑,對著長留又哄又勸,最後李渭請了胡大夫過來,強行抱著長留回屋休息。

  長留高燒不退,夜裡迷迷糊糊的喊娘,春天為他換水餵藥,也是一夜未眠。夜裡長留魘住,伸出一雙顫抖的手,在虛空中無助摸尋,好似扯著李娘子的衣角,叫喊著:「娘,娘,你別走。」

  他閉著眼嗚咽嗚咽的哭,淚水浸濕枕頭,春天無法,只得攥住他的雙手,抱在懷中,一下下輕拍哄著他。

  「長留,姐姐在,別哭,別哭...姐姐在。」而後是低聲哼唱的小曲,模模糊糊,聽不清詞曲,只覺得語調婉轉,聲音溫柔,他被這歌聲哄住,逐漸安定。

  天未亮時,守夜的人都累了乏了,喪樂哭聲俱停,她端著水盆去廚房換水,瞧見靈堂里李渭尤跪在堂下,橘紅火舌靜靜舔舐紙錢,她在外頭略站了會,也不知要如何安慰,最後靜悄悄的離去。

  長留醒來,見春天緊鎖長睫,困倚床眠,柔荑還攢著自己一隻手,不敢驚動,只是靜靜躺著仰望帳頂。

  她亦有夢,從夢裡驚起,映入眼帘的是長留望過來的潮紅雙眸,素白的帳子和陌生的陳設,這才清醒自己在李家,門外的哀樂為李娘子而吹,並不是她父親的靈堂。

  「醒了?」春天伸出手在長留額頭撫摸,「還燒著呢,難受麼?」

  長留吸吸鼻子,搖搖頭,聲音有些兒啞:「不難受。」

  他要下床來,被春天從腰間環抱住抱下床來,「我給你穿衣裳。」

  長留聞著春天身上馨香,臉色刷紅,十二歲的男孩,還沒有抽條長個,足足比春天矮了一個頭,他性子安靜內向,鮮少與同齡的女孩說過話,大概不明白什麼是男女之情,只是面對女孩子覺得有些兒害羞,但他是喜歡春天的,這個比他略大些的姐姐有學問有膽識,美麗又溫柔,憂鬱又可憐,他看著春天眼睛的時候,禁不住會有想保護她的衝動。

  李娘子下葬那日,天色陰沉,半路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河西的春天姍姍來遲,這時候的雨退了寒氣,風也軟綿綿,冰河化凍,城外新芽遍地,雪洗山巒,娟然嫵媚。

  挽郎跟隨在隊伍末端,喑啞哀哀唱著輓歌:「薤上露,何易晞...」聞著落淚,親者悲痛。陸明月隨行在送葬人群里,看著李渭牽著長留走在前,感慨萬千,一抔黃土一杯酒,新壘墳塋如滿月,死去的人就此一了百了,活著的人繼續煎熬,等著年年清明再來燒香送酒,祭掃亡靈。

  赫連廣面色平靜,在衣袖遮掩中捉住了她的手,任憑她如何甩都甩不開,他在想,她是他兄長的未亡人,當年是不是也是如此,披麻戴孝,嗚咽嗩吶,牽著嘉言走在這樣的淒風苦雨里,想一分,他心裡就要疼上十分。

  春天心內盤算許多日,這天獨自一人出了坊門,去了甘州城的開源樓。

  開源樓並不太起眼,做的卻是日進斗金的營生,卻是段家開在河西的局面,主事人是曹得寧—————他已從長安回來,今日有批江淮香茶要到,已經約好典合城的胡人來看看貨色,販到西邊去。

  前庭的徒兒跑來三四趟,道是有個臉生的小姑娘要見他,曹得寧心內嘀咕,趁得空出來瞧一眼,看著是個眼生的姑娘,再定睛一看,卻是上回李渭在紅崖溝救下的那個少女。

  曹得寧倒是有些疑惑,上前來作揖,笑眯眯的道:「小娘子,你的傷可好全啦?」

  春天點點頭,行禮謝過他:「多謝當日老伯搭救之恩。」她頓了頓,抿唇問道,「請問,段公子回甘州了麼?」

  曹得寧以為她來尋段瑾珂道謝的,卻又有些不像,搖搖頭:「我家二公子這半年怕是不來了,女郎找二公子...可有何事?」

  春天斟酌再三,不知如何開口,猶豫之下,問:「段公子是不是與當今靖王相熟?」

  曹得寧未料她說出這句話,心內石頭投井般咯噔一跳:「小娘子...說的是哪個靖王?」

  春天愣了愣,接著道:「普天下只有一個靖王爺,府邸在長安永安坊,曾經掌管上原軍,如今命管工部任事的靖王爺...段公子救我時候,我依稀記得,段公子有跟旁人提到過靖王府的老王妃。」

  她記得,那時候有人說,靖王府的老王妃要做壽,靖王府正等著一批海西布裁衣做樣子,她在半昏半醒中聽見,一時心急,以為又回到了長安,一口血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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