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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間繞過石泉,曲徑旁現出兩抹新色,乃是垂手見禮的璉瑚與袍兒。
穆澈止住話頭,不好說袍兒,對璉瑚道:「又不跟著姑娘。」
璉瑚昨日風寒利落,仍回來伺候,這時低頭道:「是跟著的,不防姑娘跑得太快……」
聽吉祥清咳一聲,鬼丫頭忙又改口:「走得太快、走得太快。」
吉祥恨得沒法子,穆雪焉笑道:「從前不知這丫頭貧舌。」
另一個丫頭她沒見過,無意瞧了瞧,異然怔營。
「姐?」
「哦。」穆雪焉遲疑地從那紅袍少女身上收回視線,「這丫頭是新來的?倒襯得起這身鮮亮顏色。」
穆澈應一聲,旋而一行人入了茶室。
便見室中窗扉淨透,一室明光,東牆兩架湘妃竹存星具列,二十四茶器、十數種磁甌、又有古制犀杯羽爵陳列其中。蒲蓑軟席就地,正中一張茶案,一架爐釜,兩方水滌而已。夔案上虎彝蜼鼎分而左右,別無瓶花薰香,雖未聞其香,先已體味一種舒和之氣。
「這茶寮也是新辟的?」穆雪焉贊了兩聲好,施然落坐茶案外側。
吉祥令袍兒自棚中取一應之物,再湔水起爐,斂衽坐於主座。
先時吉祥不曾說幾句話,顧盼間依是小女孩的活潑,此時定神斂息,針則在手,整個人便沉定下來。
宛似星月輪轉,吉祥瞬息換了一個人。
主客默契相對,穆澈反而多餘,便閒倚在窗側,靜賞這一幅活色行茶圖。
滉漾如精靈游歡是她,囷輪如浮雲出岫是她,此刻清寂如蒼山連林,還是她。
穆澈的目光細細逐渡著她,不覺入神。
山養葉嘉,受天精地華而生的綠華,又為她雕琢新的眉眼。此時的吉祥心無掛礙,豐盈而自由,某一須臾,甚至讓穆澈惚恍,她遠遠的不在眼下,朦朦的不屬於他。
一過之念難付言辭,俄而果香四達,茶湯初成。
吉祥提壺斟於一隻鳳柄白玉委角方杯,奉與貴客。
穆雪焉接過輕嗅其香,品飲一回,受用道:「銀毫隱翠,果然妙手。」
「大小姐過獎了。」
吉祥拿平日用的隱青盌自分了一杯,越目看向穆澈,才想起他來,笑命袍兒去風度林取扶芳飲,也為他奉了一盞。
穆澈負手敲臂:「原來姑娘把我忘了。」
吉祥轉眸不語。穆雪焉道:「無此口福,湊的哪門子趣兒。」往他的茶盞里看時,色澤竟與她不差,奇道:「他喝的什麼?」
「是扶芳飲。」吉祥將用料說了幾樣,穆雪焉流波淺笑:「他也只配嚼咀這些玩意兒。」
旋想世事玄妙,平生惟茶不沾的人,偏將一個司茶姑娘裝進心裡,日日相對,其失其得,抑如茶味自知。
耳聽穆澈道:「我知足。」
「是啊。何容樣樣占先,白得人妒,天道也打不過去。」穆雪焉朝吉祥眨一下眼,「有此一憾,可得長久。」
窗邊人笑:「多謝吉言。」
吉祥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耳尖微紅,悶頭喝自己的茶。
「對了,才說當今賞的文房……」穆雪焉想起來,「正要問你,上回送到塾里的有一副黃絹封的筆墨,還有一方臥龍黃石硯,可是御賜物?我有心獎給學生,只恐不恭。」
「物件原賴人用,是與不是的什麼要緊。」穆澈道:「我齋中還有,姐姐但去發散,喜歡了來挑就是。」
「好口氣。」她將委角杯遞給吉祥添茶,品二道回甘,睨笑弟弟:「可見你是有恃無恐了。」
歇過約摸兩刻,雪焉謝茶回去解救小堂弟,不在話下。
半日無事,到了晚間,穆澈燈下看書。案頭新堆了一摞紅帖,究底不曾打開。
過二更,他釋卷輕捏眉心,洛誦在外瞧見影子,輕輕叩門:「天晚了,公子歇息吧。」
「再看一時,你去吧。」穆澈睜開眼,又是水洗星河的清亮,點額自語:「長耐性了……」
語聲初落,外頭洛誦帶著詫聲道:「姑娘怎麼來了?」
穆澈即刻拾書遮面。
門扇一啟一闔,來者逕到他身前,一手奪下他的書,一張嬌俏含嗔的面容現在眼前。
第65章 拖風裊雨 難自持
踏夜訪來的吉祥,一改白日的藕襦蜜裙,改系一條海棠印花流絛長裙,襯得腰枝盈盈,拂風將傾。
穆澈想起她初入府時,一回給他送月餅,也是一身嫣紅。
似她一動心機,總要穿最穠麗的顏色,仿佛如此便能迷他的眼,亂他的心。
他的視線確實移不開了,剛及笄的少女還在長身量,擬比入府時高了一線,纖腰裹入尺八紅紗,拖風裊雨,愈難自持。
腮上亦打了胭脂,鬢間亦增了珠釵,明明半日前才見,迥然又非白日的煮茶人。明艷艷落進穆澈眼裡,比茶湯還熱,比茶毒還癢。
非要等名正言順麼……穆清侯心底不知怎麼喟出一句,明知故問:「怎麼過來了?」
賭約的最後一晚,吉祥左右等人不至,不自己上門來還能如何?
七寸捏在人家手裡,她只好忍著惱,搖袖問他:「你肯不肯答應我?」
穆澈只覺一圈手腕都燙起來,仍不動聲色,抬眉反問:「我肯不肯求你?」
吉祥一咬唇跌到穆澈懷裡,禪椅不防承二人重量,悶響一聲,若穆澈心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