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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飄起了細雨,雨水落地成冰。
這樣的極端天氣白鷗沒有親身經歷過,但在新聞里見過——
凍雨。
西伯利亞來的冷空氣像楔子一樣插進南方暖熱的空氣里,也插進白鷗的骨頭縫裡。
北方來的鷗鳥見過風沙和暴雪,卻適應不了這樣濕冷的天氣。
潮濕的雨氣將羽毛層層裹住,他沒有淋著雨,可渾身的冬衣卻還是像濕透了一般貼在他的皮膚上,帶著細小的倒刺,扎得人生疼。
他抱著小臂在寢殿外的廊下跺著腳取暖,看著房檐上結下的冰棱,連手指尖都好像扎著針。
總算是第一次見識到南國冬天的威力。
他今日當值的時間晚,身後寢殿內的歌舞同燭火一道歇了,按照他之前的脾性,這會該是隨便找個地方躲懶的,可這天氣實在是剝奪了他再衝進雨里的勇氣。
他回身看著身後連著皇帝寢殿的小偏廂。
不知今日當值的是小姚還是誰,但皇帝身邊左不過就那幾個人,他基本上都算是臉熟的,就烤會炭火應該不算太過分的請求罷?
他一邊想著,手一邊已經悄悄地搭在了門鼻兒上。
在寒冷里,任何一絲溫暖的幻象,都帶著致命的誘惑。
推開房門後的白鷗有一點小小的失望,房內的炭火已經熄了,還有點嗆人的味道。
但無論如何也比室外帶著刀子的空氣要好太多。
他小心翼翼地進門,輕手輕腳地閉緊房門後,才試探性地小聲喚了一句:「小姚?」
無人回應。
於是,他摸出了袖袋中的火摺子。
他本想看看今夜值守的是何人,最好是能同對方打聲招呼,再順手把熄滅的炭盆點上;可等眼睛慢慢適應了火摺子微弱的光涼後,他發現身前不遠處的小木板床上,縮著個清瘦的身軀。
那人裹著被子蒙過頭頂,縮在木板床的一角,那麼厚的褥子也沒能遮住他輕微的顫抖。
白鷗蹙眉,頓覺蹊蹺。
內侍宿在這偏廂,就是防著主子夜裡有吩咐;是何人敢在當差的時候蒙頭大睡,他剛才在屋裡喚了一聲都無人回應,這要是主子有吩咐,怎麼能聽得到?
他伸手護住火摺子微弱的火光走上前去,剛剛想瞧個明白的時候,卻嚇得手中火摺子都差點落地。
小木床上縮成一團的人突然掀開被子,嘴裡胡亂地喊了兩聲,像是在喚著誰的名字。
白鷗立馬滅掉手中的火摺子閃身躲進簾後,聽了半晌才發現,似乎是夢囈。
那人的聲音驚懼顫抖,好像還是一場噩夢。
白鷗長吁一口氣,重新上前,在一陣胡亂的囈語中突然聽到了兩個熟悉的名字——
「蘇嬤嬤……你……你救救小白……救救……救救翠珠……」
蘇嬤嬤和小白?
白鷗忽然覺得心頭一緊。
他回身,瞧著那道虛掩著的,通往皇帝寢殿的小木門。
那隻攥著火摺子的手,突然莫名的發顫。
大概是因為真的太冷了,白鷗在心裡安慰道;腳下的步子不自覺地上前,重新點燃火摺子,捧著那點微弱的光往榻邊去……
榻上的人面朝牆壁,白鷗捧著光傾身向前的動作很慢,也很輕;像是怕被人發現,又像是怕把人吵醒。
答案已經近在眼前,他卻沒來得及瞧見,自己剛才進來的那扇門就突然傳出了異響。
第22章 我看見了。
小姚進門後輕輕插上門栓,便聽見了榻間夢囈,他忙點上蠟燭,捧著往小木床邊走去。
「陛下?」他輕聲喚著李遇。
「啊——」
李遇從噩夢中驚醒,一個激靈翻身坐起。
「陛下別怕!是小姚,是奴才……」小姚拍著李遇的後背,「您又被夢魘著了?」
李遇大口地喘著粗氣,良久才回過神來,懨懨道:「沒……沒事……」
「今兒不是服過安神的湯藥嗎?」小姚嘆了口氣,「新換的藥方剛沒倆月,這麼快又不頂事兒了?」
李遇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噩夢裡,眼神呆呆地望向前方一片闃暗,沒有言語。
「銅捂子該涼了罷?」小姚起身將手中的蠟燭架在燭台上,擱上燈罩,「陛下既然醒了,就拿出來罷,奴才燒壺熱水,再給您灌個新的。」
屋裡總算亮了起來,李遇借著光,瞧見小姚肩上還披著斗笠。
「你出去了?」
「陛下睡糊塗了。」小姚重新燃上炭火,「陳大人派人遞了密信進宮的,奴才今夜去取來。」
李遇長吁一口氣,揉了揉跳痛的眉心。
方才一場折磨了他近十年的噩夢又臨,恍惚中驚醒,嚇得他把這麼重要的事兒都給忘了。
他伸手接過小姚手中的信箋,小姚便識趣地走到炭盆旁忙活著生火。
河道、河堤的巡查工作之前陳琸便早已派人秘密進行過,甚至連整改的方案和預算的銀兩支出都已經核實下來了,此次巡查一事不過是走個過場;真正的目的在於稽查水利與田畝。
據吳郡與臨安兩地府尹奏表,兩地良田被去年一場大水泡過,今年長不出莊稼來;洪水還衝毀了多處水利灌溉設施,糧食才會失收。
這事看著有根有據,可到底良田毀去幾何,毀到何種程度,幾時可以復原,被沖毀的灌溉水渠又有多少,到底是修復還是尋址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