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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烈威點點頭,又兩個兄弟扶著,一瘸一拐地回家去了。
顧勵想起來,前天冬暖閣召對時,穆丞相幫焦烈威開脫,按過失傷人論罪,交付贖金便可出來。當時顧勵還以為是焦烈威賄賂了穆丞相,才讓穆丞相願意費這番功夫救他,沒想到焦烈威居然窮到沒錢交贖金。
方才那家丁款著沉沉的包袱,想必便是他受命前來為焦烈威交贖金的吧。
這家丁究竟是什麼來路?
俞廣樂去追那家丁,還沒回來,顧勵決定就在三法司外頭先看看。沒想到站了沒一會兒,見到幾個守衛帶著楊修林進了法司,許是還需提取他的口供。
顧勵有點擔心王正的人為包袱楊修林,會在這三法司內動手腳,幸而沒過多久,就看見楊修林被送了出來。
顧勵鬆了口氣,剛放下心,冷不丁被一人撞了個滿懷,一柄冰涼鋒利的東西抵上了他的腰。
「別叫,否則殺了你。」
眼前這人穿一身氈笠縹衣,聽聲音還是個少年,持刀的手卻十足的冷靜,感覺到顧勵的視線,他伸出一隻手,按住頭頂的帽子,低聲道:「帶我去你家。」
顧勵卻被他按草帽的手吸引了眼光。
那是一隻極白的手,不是養尊處優的白,而是這隻手膚色如此。
要不是這個少年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看他高挑的身形和白皙的膚色,顧勵簡直要以為他是個外國人。
「嗯?」少年威脅似的,用刀頂了頂顧勵。
顧勵心說這少年膽子倒是大,只是我家你怕是不敢去啊!
他沒有辦法,只能轉過身,沿著鷲峰寺街往西,第三次走過桃英哥家所在的胡同,繞了個彎,到了方才那名小唱的家門口。
但願小唱小哥哥能機靈一點,搭把手,把這少年犯制住吧!
顧勵這年頭剛冒出來,就忽然頓住了腳。
小唱家的門居然沒關。
他順勢推開門,屋中空空如也,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那小唱送他們出去之後,沒有回家?
挾制他的少年卻不容他多想,一把將人推進門裡,閃身關上大門,膝窩一彎,靠在門上不住喘氣。
顧勵這才驚覺,這少年個子雖高,身形卻還有些單薄,此時他肩膀正不住微微顫抖,胸膛亦起伏不定。
顧勵問道:「你受傷了?」
那少年抬起頭來,草帽掉在地上,露出一頭栗色捲髮,與一雙幽幽泛綠的眼睛。
顧勵悚然一驚。
那雙幽幽的翠眸正冷冷地盯著他。
殺意——
少年走了過來。
「你要是殺了我,你也麻煩!你在躲避什麼人吧?有我在,或許可以幫你遮掩一二。」
少年走上前來,顧勵慌忙格擋,竟被他一下制住了手腳,反剪在身後。少年壓著他,扯下褲腰帶,將他雙手捆在一處。
接著他一個人在桌前坐下,解開衣服,露出身上幾處傷痕,最為嚴重的是肩胛上的一處,看樣子是為火器所傷。
顧勵心裡打鼓,琢磨著方才那個小唱究竟到哪兒去了?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不過他不回來也好,這少年看來暫時沒有要殺自己的意思,若是小唱忽然推門而入,局面必然再度生變,情況難料。
他打量少年,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看你膚色潔白,眸色發翠,你爹娘是弗朗機人麼?」
弗朗機人就是葡萄牙人,現如今占著南方的濠境通商,名義上說的是租借,卻從不見他們付過租金。
少年掃了顧勵一眼,沒作聲,取出傷藥,艱難地反著手給自己上藥。
顧勵說:「我可以幫你。你的傷口都化膿了,若是不把膿血擠去,情勢不妙。」
少年冷冷道:「若是不想被我堵上嘴,就別說話。」
顧勵只得住了嘴,看著那少年潦草地上了傷藥,穿上衣服,然後在屋子裡四處走動查看。
少年打量顧勵的巾帽襴衫,問道:「你是哪縣的生員?住在這種地方,讀得進書嗎?」
這一片都是煙花之地,更何況這屋子內沒多少書冊,時興的衣衫鞋帽倒有幾件,怎麼看也不像是進京趕考的生員住處。
顧勵靈機一動,開口道:「……我是小唱。」
他的真實身份是不能暴露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這小唱小哥哥不在家,他就姑且借這身份暫做遮掩吧。
「小唱為何做這般打扮?」
「……情趣罷了。」
少年冷笑一聲:「唱兩個小曲來給我聽聽?」
顧勵哪會唱什么小曲兒,只有先前從康啟宗處聽過的一首民謠,勉勉強強開口:「老天爺,你年紀大,耳又聾來眼又花,你看不見人,也聽不見話,吃齋念佛的活活餓死,殺人放火的享受榮華,你不會做天,你塌了吧……」
少年在他剛開口時便微微變了臉色,就在這時,窗外飛來一隻鴿子,落在食架上,咕咕叫了兩聲,啄食小米,腿上綁著一隻空空如也的信筒。
顧勵心說這是什麼鬼?一個普通小唱家裡怎麼會養信鴿?這小唱到底是什麼來路?
少年臉色也變了,想通了什麼似的,掃了顧勵一眼。
他走到食架前,從鴿子腿上取下信筒,仔細看了看,又看向顧勵,問道:「你叫什麼?」
「……夷辛。」
少年走上前來,捏起顧勵的下巴,仔細打量他的臉,拇指按在顧勵嘴唇上摩挲著,給出結論:「你這模樣,倒的確適合扮做小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