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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前,我和你在少年組交過手。」伏城往前湊,笑容一窩蜂地給出來,小梨渦一笑就有,一笑就有,不笑就嘴角下壓準備炸媽,「你基本功好厲害,比我強太多了,揍得我一直喊認輸了認輸了。你比那時候高,最起碼高了10厘米,其實我也比當年高了不少,今年量身高,我1米83。我和我師哥舞獅子的,我這個身高在別家獅館裡妥妥當大獅尾,可我師哥舉我,所以我扛獅頭……」

  話多。蔣白把腿一蹬,把伏城坐的課椅踹出8米遠。

  課椅撞在後門上,聲響巨大。伏城反應快,在椅子起飛的瞬間站起來,直溜溜地立在蔣白旁邊。師哥是真忘了,以前從不和自己動手。

  師哥、褲帶、舞獅、家鑰匙、鹽味、很小的梨渦……蔣白皺著眉,腦仁像被鐵錘砸成漿糊。那身靛藍色還沒滾,站旁邊罰站一樣,等著自己理他。

  他看旁邊一眼,伏城從站立變成蹲著,頂著圓寸笑:「你真的特別像我師哥,長的,特像。」

  蔣白想把這人踹走。「滾蛋行麼?」

  「蔣白。」羅強在前面批作業,「這是學校,不是你家,出去站樁功,40分鐘自己回來。」

  樁功是武術套路基本功,班主任的意思就是出去扎馬步。放在普高是體罰,但在武校這算人人都練的站樁。

  蔣白揉著眉骨,鹽味又飄來了,他從後門出去,找了一個清淨地方,起勢,扎馬步。

  徐駿去撿課椅,順便探頭看一眼。剛入校那年,他也經常被拎出去扎馬步,時長從5分鐘慢慢遞增。別小看這個姿勢,很考驗人,有功底的不能少於半小時,否則就白練。

  馬步扎穩了,站架隨著體力和耐受力的增強才能變低。架勢越低說明重心穩,爆發力也大。

  蔣白這個死人的站架,就很低,一站一節課完全沒在怕的。

  「唉,不是我說你,你一個重德的,來我們正山也不老實。」徐駿把課椅歸位,牟足勁把伏城往回拉,「看什麼呢?」

  伏城沒理他,站在原地出神。

  「你和我坐同桌,我帶你是因為要保住3班的紀律分,惹急了照樣收拾你。」徐駿又拉,還是沒拉動。

  「這盆花,誰的?」伏城指薄荷草,到了別人家地盤照樣不懂收斂鋒芒。

  「蔣白的,千萬別碰。」徐駿拎起地上的書包。武校要求裝備統一,不搞攀比,書包都是學校發。這個帶著重德大字的書包他也看不順眼。

  哪有繡了正山的書包好看。

  「你穿什麼號的校服,一會兒我去取。」徐駿再問,發現那炮仗根本沒聽,野貓似的,甚至想揪薄荷葉子,嚇得他一把將炮仗薅回座位,「我勸你別,蔣白摔過腦袋,犯了病真把你打死,我還要幫忙毀屍滅跡。」

  伏城的動作表情全消失了,坐在旁邊像個木偶,眼皮微乎其微地抬了抬。徐駿不尷不尬地看著他,覺出旁邊裹挾著一股敵意。

  「為什麼轉學啊?」徐駿緩和氣氛,「轉學也不能往對家學校轉吧。」

  伏城沒動靜,悄聲無息地坐著。鼻腔里沒凝固的傷又破了,一道血流出來,停在上唇。他也不擦,目光直愣愣,又不在任何東西上停留。

  「聽說你們重德有兩個刀法組冠軍,一個是幾年前了,初中的。一個是去年,高二的,你認不認識?」徐駿打聽。同桌緩緩傾身,懨懨欲睡的眼神讓徐駿懷疑他要抽冷刀子。

  伏城用掌跟抹了一把鼻血,臉上多一道紅也多了頹勢。能他媽不認識嗎?一個在樓道練樁功,一個就是老子。

  「不愛說話?我跟你說,你和我搞好同學關係准沒錯,少挨幾頓打。」徐駿往椅背靠了靠。其實這小子挺帥,又有土又有血都沒遮住這張臉。特別是這個圓乎乎、毛扎扎的腦袋,看上去很好搓。

  「來,小漂亮,搓一把就算交朋友。」徐駿伸出手。

  「搓你爹啊。」伏城一下站起來,從後門出去了。

  徐駿愣了幾秒,拎起旁邊的空書包從3層窗戶扔下去。關自己什麼事啊,就不該這麼好心。

  樓道里,蔣白閉眼調整呼吸,汗水還沒有淌下來。

  甦醒的第一周,他花了很多時間才記住兩張臉,爸媽,可稍過一會兒就忘。再做自我介紹又要重新認識一回,可看他們哭的時候一點都不傷心。

  全盤失憶。

  可蔣白沒想到自己還認字,做了多次腦掃描,主治醫生說掌管記憶的區域受傷,語言識別的區域倖存了。還說每個外傷失憶患者都不一樣,有人連字一起忘了,有人會記得音律,有人成了天才,有人則變成痴呆。

  自己屬於沒摔成天才,也沒摔成痴呆,認字不認人,抽象事物理解有巨大偏差,特別是數學。

  嚴重到百以內加減法算了幾個月才搞明白。爸媽和付雨拿來幾百張照片給自己看,照片裡,一個嬰兒從出生長成15歲。

  蔣白的成長過程,可那個人是不是自己?

  唯一能相信的,是身體。別人做起來痛苦萬分的站樁,自己隨隨便便站穩1小時。腳尖挑起長棍,這雙手知道怎麼接,知道如何把力氣從手腕甩到棍梢上。

  突然惱人的鹽味又聞見了,蔣白分神,往旁邊一看。

  左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閉著眼扎馬步,姿勢很到位。

  右耳垂戴著一根銀釘,像被熔槍熔化的水銀珠滾在人的皮膚上,燙出了一個小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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