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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珠盯著西苑令看,倒不是懷疑此人是否有能力做成這件事,而是想起了前世。

  原來那時悄悄送走李玄度的人,就是這個西苑令。

  事後她也曾猜想,會不會是西苑令暗中送走李玄度,但想到那人毫不起眼且還跛了一腿的樣子,便就覺得不像。西苑太大,不可能處處嚴加封鎖,難免會有漏洞,被人有機可乘,李玄度當時出現在那裡,或許是個巧合罷了。

  沒想到她當時的猜測是對的,只是又被這位西苑令的外表給騙過去了而已。

  能在大索的情況之下將人秘密送走,這需要怎樣的人脈?這個西苑令絕非泛泛之輩。即便此刻城門戒嚴,他要傳消息至蓬萊宮,想必也有辦法。

  果然,等到半夜,陳女官坐著宮車到來,問了李玄度幾句話,得知他是秘密潛出皇陵的,說太皇太后有命,要他立即返回,該做何事做何事,一切等待後命。

  李玄度看了一眼菩珠,微微頷首:「我亦是如此打算。勞煩傅姆,代玄度轉話至皇祖母面前,就說姝姝拜託她了,玄度跪謝!」

  他說完便掉頭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幕里。

  菩珠跟著陳女官上了宮車,陳女官見她神色不寧,握了握她手,叫她不要過於擔心,隨即命車回宮。行至北城門外,負責看管城門的人見是蓬萊宮的車,不敢多問半句,立刻下令開門。

  四更,正當夜色最是黑暗濃重的時分,菩珠終於踏入了蓬萊宮的宮門,被帶到姜氏的面前。

  姜氏獨自立在寢殿的窗前,面向著遠處的夜空,身影宛若凝柱。

  那片夜空之下,是一片與此間遙遙相對的連綿高苑,長安宮。

  菩珠立在她的身後,不敢發聲,唯恐驚到了她,良久,見她身影忽然微微一晃,接著緩緩地佝僂了下去,似是站立不住,慌忙奔了上去,一把攙扶住了她的胳膊。

  燈色冥離,姜氏白髮蒼蒼,神情憔悴,整個人顯得空前蒼老,滿身疲態。

  菩珠心驚,顫聲祈求:「皇祖母!您先去歇息吧!」

  姜氏借她身子的支撐,緩緩地坐到了陳女官急忙送上的一張座墩上,吁出一口氣,道:「知道我方才想到了什麼嗎?」

  菩珠順勢跪在了她的膝前,搖頭。

  姜氏道:「我想起了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的一些事……」

  菩珠仰面望著她。

  「我像你這般大時,已是皇后。看到外頭的那株海棠了嗎?那是我入宮後,從家中移栽到宮中的。後來我搬來這裡,本想算了,再一想,有些捨不得,便又叫移到了此處。我年年看它開花,待它謝花,我便知道,又一年過去了。活了一輩子,這大約是唯一一件最後能跟著我一輩子的東西了。」

  她的語氣平靜,菩珠卻好似感覺到了那平靜之下的慘澹和蒼涼,不禁想起去年千秋之夜的那座五鳳燈樓,華麗盛景,歷歷在目,對比今夜,此情此景,倍覺淒清,心中頓時難過極了。

  「皇祖母,您怎會如此做想!除了這樹陪您經歷風雨,將來史冊之上,必有您殷憂克難救危啟聖的濃重一筆,您就是正統。除了史書,還有朝臣和天下百姓對您的愛戴!我從前曾對您說,我在河西之時,人人遵您為西王母,皇祖母您還記得嗎?」

  「還有!」

  她搜腸刮肚,想了起來,急忙又道:「在秦王殿下的眼裡,您是他生平最敬重亦最敬愛的長者親人。皇祖母,您一定要打起精神,千萬不要這般自傷!」

  姜氏不動,低頭,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好似凝視著她,半晌,搖了搖頭,嘆息道:「真是一個熱心腸的傻孩子啊……你是想安慰我嗎?我自負有識人之能,從前對你卻也是輕看了。我記得去年千秋之夜,我登闕樓,旁人不敢直視我,唯你暗中大膽窺我。你為何窺我?在你眼裡,我又是如何之人?」

  菩珠胸口一熱,說:「在我眼中,您是不世出的女中豪傑。從皇后到太后,再到太皇太后,您英才大略,鴻業功勳,又始終顧全大局,大義為先,慈愛穩重。您配得上任何的榮耀和稱頌。」

  姜氏笑了起來,起先只是輕笑,慢慢大笑,直到笑得眼淚仿佛都出來了,轉頭對著遠遠立在一旁的陳女官道:「你聽到了,這小女娃莫不是以為我是個聖人……」

  她的語氣,充滿了自嘲。

  陳女官眼睛發紅,一言不發跪了下去,深深叩首於地。

  姜氏漸漸止住了笑,對著菩珠道:「史官或會記我兩筆,百姓或會贊我兩聲,但你可知,這一切的背後,我這一生,除了你所見的榮耀,我被天下和大局的名義所困,又做了多少我至今想起,也依然不知是對還是錯的事?」

  菩珠呆呆地看著她。

  「小女娃,我非聖人。為了我的責任,我想要維持的局面,我犧牲過很多人,對不起很多人。懷衛之母,姜毅,還有玉麟兒……」

  「我的玉麟兒,他從前是何等快意逍遙的一個少年,如今卻變成了這般模樣。當年我分明知道他是無辜,我卻沒能保護住他。我不配得他如此的敬愛……」

  她的情緒似乎一時有些失控,口中喃喃地念著那個小名,眼角隱有淚光,聲音也漸漸地靜悄了下去。

  菩珠感到有些震驚,慢慢地跪坐到了地上,仰著面,怔怔地望著自己面前這個面容上布滿了哀傷和自責的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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