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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正是銀魚肥美多籽的食季,但此魚只產江南,似在京都, 這季節里,筵席之上, 若有鮮活銀魚,便就成了竟奢夸富的一種方式。概因此魚在江南本就出產不多, 又離水便死,十分嬌貴,若送入京都,需每日更換鮮水,專門走快船,日夜急趕,即便這樣,待從江南入京都,往往也死大半。為吃一口鮮美,所廢之人力物力,可謂奢靡。正是如此,從前姜氏發話,命將此物從時鮮貢品里剔除了出去。

  此處並非江南,驛舍條件再好,也不可能備有這種時鮮。菩珠又想到每晚沿途落腳經過的地方,幾乎每間驛舍,供奉皆超出常態。

  一開始她只是意外,以為驛丞因她奉旨路過,極力供應而已,也未多想。待到這晚預備沐浴,要用浴膏,婢女惶恐回話,說帶出的不慎泡水,已是毀了。

  她用的鋪蓋以及香藥浴膏等貼身私物都是自帶,原本無需驛舍供應。自帶的既沒了,菩珠便叫她取驛舍常備的皂角代替。沒想到送來的竟是內造之物,更巧的是,還是她平日最常用的那種香花的氣味。

  她終於覺著異樣了,叫同行出來的駱保去問驛丞。

  駱保回來,學了驛丞的話。

  關於吃食,說此處是運河口,水運發達,每日都有運送各色貨物的船隻由此去往京都,銀魚價錢雖貴,但也不算罕有。

  至於香膏,外面雖也少見,但舍中常有貴人往來,且前些日收到了消息,皇帝來春便要東巡,這是必經之道,到時會有更多貴人下榻此間,為侍奉周到,這些內造之物,不敢不備。

  菩珠雖還覺詭異,但也不好追問為何香膏會是自己常用的那種香味,畢竟屬於私密,也就作罷。

  這一路便如此,吃吃喝喝,行行走走,終於,在差不多年底的時候,回到了她的故鄉。

  祖父年輕起就入朝為官,菩珠也出生於京都,只在八歲前的那一年,父親身死塞外,母親不久病去,她隨人扶棺回了一趟老家,為父親立衣冠冢,令父母合葬。

  除此之外,她對故地再無別的印象,加上族人早年因受祖父連累發邊,厭她不淺,後來她回京都,便再無半點主動往來。

  此次歸鄉,卻是大不一樣。菩氏族人早就獲悉她奉旨回鄉祭祖一事,當日她抵達時,隨了縣官一道遠遠出來相迎,將她接至故居,殷勤以待,處處奉承。

  小時候她或還怨怪族人對自己的遷怒,如今早就想開。族親而已,平白遭受牽連,失去了原本的一切,還被迫發邊苦作,說禍從天降也不為過,怨恨是人之常情。

  都過去了。他們既一心求好,她又何必耽於舊事,耿耿於懷?遂以常禮待之。

  歸鄉後的頭些天,每日有鄉縣士紳或者富戶人家的女眷前來拜訪,她一邊應酬,一邊忙於修墓之事。到了為祖父墓地豎立皇帝所賜的功德碑的那一日,幾乎全縣的官員與士紳全都趕來,拜祭菩公,敬讀碑文,感念當今皇帝的浩蕩天恩,還有人當場吟詩作賦,場面熱鬧,如同集市。

  菩珠面帶笑容在旁觀望,以主家身份答謝眾人,然而當她望向祖父墓前那塊刻有生死日期的墓碑之時,心中卻是無限感慨。

  祖父倘若地下有知,對他今日獲得的這身後之「榮」,他是喜,是悲?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心中充滿冷笑。這一切在她看來,如同一場鬧劇。

  在她歸鄉差不多半個月後,快年底,各種事情才慢慢地消停了下來。

  雖無多少鄉土之情,但父母皆落葬於此,在她心中,此處便也如她真正的家,京都的那座王府,遠遠不能相比。

  李玄度回來還早,且即便他將要回,她也不急著走。

  這個年她便在故居過,一個人過得也是有滋有味。

  歲除日,她照風俗,一早去往父母墓地,發現已經有人祭掃過了。

  她以為是族人,未多想,擺上了自己帶來的果品和清酒,跪在父母的合葬墓前,默默祝禱了一番,隨後轉向那還埋著父親遺骨之地的方向灑了清酒,遙遙叩拜。回來後,照時下風俗,她和婢女一起在門窗上插辟邪的桃枝,貼上春書,又拿剪刀剪出許多代表迎春之意的青羅春幡,懸於前後屋檐和庭院的樹木上。想起小時候的情景,一時童心大發,還剪了小春幡,自己插鬢,叫婢女們也插,這個說你插歪了,那個說我還要插一支,一時嘻嘻哈哈,笑聲不絕。

  正所謂「碧煙隨刃落,蟬鬢覺春來」,美人頭上,裊裊春幡,以此喜迎又一新春。

  這日日暮,她舉著一支照明的火燭,踩著咯吱咯吱作響的舊木梯,爬上一間閣樓,檢點父親的生前遺物。

  當年父親死後,祖父一度意欲辭官歸鄉,在她扶棺回來之時,曾將父親生前的一些遺物用木箱裝了,先行一併送回到了這邊的老宅。

  箱中記得多是父親的禿筆殘墨、黃卷舊籍,還有一些他平日的隨筆記錄。說不定現在還在。

  今夜無事,她忽想起了這件往事,便登上閣樓,想找出來整理一番。

  菩家的這處舊宅,本就是座老宅,地方雖不算小,但多年空置,原本早就破敗不堪,這趟得知她要歸鄉,族人將其餘地方打掃修葺了一番,但這間用作儲放舊物的小閣樓,並未動過。

  上頭應當多年沒有人進入了,菩珠一上去,撲鼻便是一股濃厚的塵霉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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