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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用衣袖掩鼻,以燭火照明,躲過迎面倒垂著的一面蛛絲網,打量四周,很快就在角落的一堆廢棄雜物下看到了箱子。

  她拖了出來,擦去上面積著的厚厚一層灰塵,打開箱蓋。

  和她記憶里的東西差不多,確實都是父親的遺物,但已沒剩多少,許多書卷都不見了。這麼多年,形同無主,想必早被別人取走,剩一些在旁人眼中不值錢的手稿了。

  菩珠暗自慶幸,立刻整理父親手稿,按照時間排序,發現是從宣寧二十七年他初次出關到三十七年罹難,這十年間他的西行日誌,詳細記載了他每回經過一國的各種發現,記錄當地風土、人情,禁忌,怪談。他遇到了什麼,他又做了什麼。雖然只剩部分,其餘皆失落,但這個發現對於菩珠來說,依然如獲至寶。

  仿佛跨越了生死和時空的距離,她感到自己似又變成了當年那個被父親抱坐在他膝上,聽他向自己娓娓講述西行故事的小女孩。

  她不顧地上灰塵,直接坐在箱邊,捧著父親的手稿,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一口氣讀到深夜,手腳凍僵也沒感覺,更是絲毫不知疲倦,最後又拿了那冊記錄他生前最後一次出使銀月城的日誌。

  這份日誌,她記得當年是和父親的其餘遺物一道,被那次在襲擊中僥倖逃生回來的隨從帶回來的。那時候她還小,沒有看,母親更是睹物落淚,將所有遺物和父親生前的東西一併存放,最後輾轉流落到了這裡,在時隔多年之後,被她翻開。

  菩珠幾乎是用虔誠的心,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父親生前最後一段時間裡用筆錄下的每一件事。

  讀著讀著,她的目光忽然一定。

  宣寧三十六年,秋,父親再次手持使節,帶領人馬出使西域。

  這一年,那時還是長公主的金熹已遠嫁西狄六年。在她的周旋和努力之下,美麗而勇敢的她,不但深得其夫西狄王子的喜愛,也獲得了西狄民眾的認可。他們用哺乳了他們的繞著帳牧之城流淌的河流的名字,稱呼她為銀月王妃。便是這一年,西狄王子順利繼位稱王,發誓在位一天,便與李朝結好一日。

  這一趟,父親的主要目的是去銀月城,參加西狄新王的繼位儀式。

  菩珠在父親的手書里,看到「肅遠」,她知道,這是姜毅的字。

  臨行之前,好友南司大將軍姜肅遠送他出西城二十餘里,直到城外那座提醒送別之人止步的別亭之前,方停下了馬。

  父親說,那日恰是好友誕日。三十有二,六年之後,依然未娶。他心中頗多感慨,臨走之前,忍不住道:「君有別話,吾為魚雁。」

  他望了一眼西極,笑而搖頭,曰無話,君路上珍重,隨即轉馬,疾馳而去。

  菩珠心跳有些加快,將這一段反覆看了兩遍,若有所悟,急忙又翻後面的日誌。

  肅遠這個名字,在父親的筆下再次出現,是在三個月後。

  宣寧三十七年,他抵達銀月城,面見金熹。

  金熹的丈夫西狄王雖順利接位,但迫於族內的壓力,在繼位的同時,也另娶了一個西狄的貴族女子做妃。

  父親參加繼位典禮,代表李朝皇帝向西狄王宣恩,離開之日,金熹長公主送他至銀月河邊,交給他一支九皋笛,讓他帶給姜毅,再無別話。

  日誌就此戛然而止。因在歸途之中,父親遭遇了烏離人的突襲,再未歸來。

  菩珠望著這最後一頁發黃的紙卷,看著上面熟悉的手跡,腦海里浮現出了年初她剛到京都,在城門外遇到姜毅的一幕。

  她明白了,為何當年姜毅身處高位,卻不論婚事,終身未娶。

  她也終於明白了,為何他會如此喜愛懷衛。

  那一夜,他和那孩子初次見面,在驛舍的庭中,他緩緩地蹲在那孩子面前,凝視著他,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用溫柔的語調說,不,我很喜歡你,懷衛。

  菩珠險些跳了起來,急忙放下父親的日誌,跪地,趴在木箱邊上,急切地翻找著東西。

  所幸,東西還在,讓她找到了!

  九皋笛,顧名思義,便是用鶴骨制的笛。雖有調引松風吹暮雪之美,但只是一支骨笛而已,在一般人的眼中,不值一文,這才時隔多年依然能在這裡得以保存,未被旁人取走。

  菩珠拿起那支大長公主當年托父親轉給姜毅的笛,借著閣樓里最後一點剩下的燭火之光,在手上小心地翻了幾下,看見笛子一頭的末端似用刀刻了一列小字。

  她湊到燭光之前,仔細辨認:「宣寧二十六年春,毅贈琅妹。」

  大長公主閨名琅,宣寧二十六年,她好像才十五六歲。

  蠟炬燃盡了最後一點余芯,燭光跳躍了一下,熄滅,眼前陷入了昏暗。

  菩珠再次明白了。

  這支鶴笛應是姜毅早年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只是不知當時是如何一個故事。

  那一年她讓父親幫她把它帶回給姜毅,自然是勸他另娶,莫再為她耽誤下去的意思。

  只不過沒有想到,它幾經輾轉,最後竟靜靜地躺在了這個蒙塵之地,直到今夜,被自己無意翻了出來,這才得以重見天日。

  菩珠手中握著鶴笛,坐在黑夜之中。

  一個是自己前世今生都未曾見過面的女子。

  一個是不過匆匆遇到便再無干係的男子。

  別人的生離死別,和她又有何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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