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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便留了個心眼。接過白巾擦手,再接遞來的一雙包金銀頭箸,又看了他一眼。

  他的身後貓腰飛快小步行來一名看起來比他大了幾歲的青年宦官,跪在他的身側,代他夾起肉片餵食。

  這回菩珠終於看到了。他的右手受了傷,包裹著紗布,只是起先沒有動作,又被禮服大袖遮擋,所以她沒察覺。

  都快大婚了,他的手是怎麼受的傷?

  菩珠怕又被他抓個現行,不敢多看,壓下心中好奇,低頭吃盤中的肉。

  肉是祭祀過的白肉,沒任何調料,味道寡淡,還以肥為美。

  幸好只有一片。

  她沒嚼,忍著反胃之感,略微困難地給吞了下去。吞完肉,抬眼再次望向他,見他早已吃完,端坐,正冷冷看著自己,見她抬眼,便將目光轉向端王妃。

  接下來是飲合卺酒。

  司饌往二人的卺爵中分別倒酒,新婚夫婦起身,隔空對拜,再次落座,接酒飲下,至此禮成。

  端王妃笑容滿面地上前恭賀二人,隨後由司婦分別引新婚夫婦各自除去冠冕和飾物,略作盥洗,服侍二人換上新婚便服,再引出,全部完畢後,帶著人退了出去,將門關上,正屋之中,便只剩下今夜的新婚夫婦。

  屋中明燭灼灼,亮如白晝,二人隔案依舊相對而立,誰也沒說話。

  雖然已無數次地告訴自己,也覺得今夜一切應當進展順利,但此刻真的和他禮成,變成了新婚夫婦,又只剩二人面對面,菩珠還是控制不住地再次起了緊張之感,也覺尷尬。

  正思忖,是等他先說話,還是自己開口,忽見他丟下自己,邁步朝著寢堂去了。

  他態度雖然冷淡,丟下自己就走,但方才浮出的尷尬氣氛,反倒消失了。

  罷了,討人厭就討人厭,她本也不打算討人喜歡。上輩子就那麼過來的,想起來太累人,幸好這輩子用不著了。

  待達成約定,生了兒子,往後,出去了是秦王王妃夫婦,私下各自快活,豈不清淨?

  她穩了穩神,跟著入了寢堂。

  李玄度的動作倒是快,已坐在了鋪著絳色錦衾的床上,甩掉腳上的靴,用他好的那隻左手隨手拿起一卷,翻身上了床,靠在床頭便看起了書。

  菩珠坐到妝奩櫃前,打開鏨花鏡匣,做出對鏡映照自己面容的模樣,實則通過鏡面暗中觀察身後的人。半晌,見他看書看得仿佛專心致志,便輕咳一聲,起身朝他走去,走到床前,停在那煙霞般的絳紅銀紗帳畔,輕聲道:「殿下可需進食?若是飢餓,我叫人送吃食來。殿下平日愛吃什麼?」

  「不必了。」

  床上的男子眼眸未抬,依舊落在他手中的書卷之上,應了一句。

  菩珠頓了一頓,卸妝後一張瑩潔的面容上露出了微笑,道:「殿下,我沒有想到,當日在河西福祿驛置與殿下始有一面之緣,今日竟有如此局面。想來天註定。我欲叫殿下知曉,不管以前如何,今日開始,我必履我王妃之責。只是我生性愚鈍,往後若有不到之處,還望殿下及時指正。」

  李玄度眼眸依舊未曾離開手中書卷,冷冷道:「你認命倒是認得快。」

  菩珠被噎了一下。

  這個洞房夜的開頭,他的反應,超出了她的預計。

  她決定改個方略。

  視線落到他受傷的那隻手上,關切地問:「殿下你的手怎的了?是在哪裡傷的?」

  她不表達關心也就罷了,剛表示了對他的關心,他的態度一下就變得古怪起來。

  這個晚上,從她入寢堂後,他就沒看過她一眼,此刻竟終於將視線離開了他手裡的書卷,抬起眼望了過來,唇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慢吞吞地道:「菩氏,昨夜我未死,叫你失望了吧?要是我真的死了,你也就不用嫁過來了。」

  菩珠詫異,真的詫異,睜大眼睛驚訝地道:「殿下你此言何意?我有些不懂。」

  李玄度卻是個要急死人的性子,說完這半句話,菩珠看見他唇角抿了抿,竟不睬自己,又繼續看起他手中的書。

  她方才早就留意過了,他看的是莊子,心中暗鄙。分明就一處心積慮奪皇位不成如今被迫蟄伏的皇子,裝什麼道家之人,自然,這念頭不能叫他知曉。此刻見他話說半句,實在忍不住了,走到床前,伸手將他手中的書卷給奪了。

  他手便空了,倏然抬眼看向她,眉頭皺起,神色顯得極是不悅。

  菩珠視若未見,自顧將莊子放了下去,道:「殿下莫見怪,你有話可直說,無需暗指。我知殿下對我極是厭惡,瞧不上我。但既做了夫婦,如同上天註定,就該摒棄成見,坦誠相見。我不敢言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但惟有如此,往後方能勠力同心,夫婦一體。殿下您說是不是?」

  李玄度望著她,忽好似聽到了個笑話,竟呵呵發笑。

  這是認識他這麼久,菩珠第一次見他笑。

  他生得好看,一笑,更是容色逼人。

  菩珠卻沒心情賞他的臉,倍感莫名,正要發問,見他忽收了笑,點了點頭,從榻上翻身而下,走到靠南牆的一座箱櫃之前,從里取出一物,轉身過來,擺在近旁的一張條几上。

  燭火映照,菩珠看到竟是一柄染了乾涸血跡的斷劍。

  她不解,抬頭看他。

  李玄度雙手負於身後,冷冷地道:「菩氏,我本以為你只是利慾薰心,也算不上大奸大惡,未曾想你心腸之歹,心機之深,麵皮之厚,皆為我生平難得一見,也算是開眼。你不欲嫁我,指使人於昨夜施行刺殺,可惜叫你失望,我竟未死。你自作聰明,以為那名河西少年蒙面我便認不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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