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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蘭沙略得,久違的駱駝像親人似的向我們鳴叫。在這兒,駱駝不只是給遊客騎了觀光,它們甚而在田裡拖犁,在山上載貨,老了還要殺來吃,甚至外銷到過去的西屬撒哈拉去。

  在這七百多平方公里的島上,田園生活是艱苦而費力的,每一小塊葡萄園,都用防風石圍了起來,農作物便生長在這一個淺淺的石井裡。潔白的小屋,平頂的天台,極似阿拉伯的建築風味,與大自然的景色配合得恰到好處,它絕不是優雅的,秀麗的,它是寂寂的天,寂寂的地,吹著對岸沙漠刮過來的熱風。

  也許是這兒有駱駝騎,又有火山口可看的緣故,歐洲寒冷地帶來長住過冬的遊客,對於這個特異的島嶼很快的就接受了,加上它亦是西班牙國家公園中的一個,它那暗黑和銅紅的沙漠裡,總有一隊隊騎著駱駝上山下山的遊人。

  為了荷西堅持來此打魚潛水的方便,我們租下了一個小客棧的房間,沒有浴室相連,租金卻比拉芭瑪島高出了很多。

  這兒有漁船、有漁夫、港口的日子,過起來亦是悠然。

  當荷西下海去射魚時,我坐在碼頭上,跟老年人談天說地,聽聽他們口中古老的故事和傳說,晚風習習的吹拂著,黑色的山巒不長一粒花朵,卻也自有面對它的喜悅。第三日,我們租了一輛摩托車到每一個火山口去看了看,火山,像地獄的入口一般,使人看了驚嘆而迷惑,我實在是愛上了這個神秘的荒島。

  大自然的景色固然是震撼著我,但是,在每一個小村落休息時,跟當地的人談話,更增加了旅行的樂趣,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存在,再美的土地也吸引不了我,有了人,才有趣味和生氣。

  旅社的老闆告訴我們,來了蘭沙略得而不去它附屬的北部小島拉加西奧沙(LaGraciosa)未免太可惜了。我們曾在山頂看見過這個與蘭沙略得只有一水之隔的小島,二十七平方公里的面積,在高原上俯瞰下去,不過是一片沙丘,幾戶零落的人家,和兩個不起眼的海灣而已。

  “你們去住,荷西下水去,就知道它海府世界的美了。”幾乎每一個漁民都對我們說著同樣的話。

  在一個清晨,我們搭上了極小的舴艋船,渡海到拉加西奧沙島去。去之前,有人告訴我們,先拍一個電報給那邊的村長喬治,我想,有電信局的地方,一定是有市鎮的了,不想,那份電報是用無線電在一定連絡的時間裡喊過對岸去的。

  村長喬治是一個土裡土氣的漁民,與其說他是村長,倒不如叫他族長來得恰當些。在這個完全靠捕魚為生的小島上,近親與近親通婚,寡婦與公公再婚,都是平淡無奇的事情,這是一百年流傳下來的大家族,說大家族,亦不過只有一百多人存留下來而已。

  我們被招待到一個木板鐵皮搭成的小房間裡去住,淡水在這兒是極缺乏的,做飯幾乎買不到材料,村裡的人收我們每人五百塊西幣(約三百元台幣)管吃住,在我,第一次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小島上,有得吃住,已是非常滿足了。每一次在村長家中的廚房裡圍吃鹹魚白薯,總使我想到荷蘭大畫家梵谷的一張叫“食薯者”的畫,能在這兒做一個畫中人亦是福氣。

  拉加西奧沙島小得一般地圖上都無法畫它,而它仍是有兩座火山口的,不再熱熾的火山口裡面,被居民辛苦的種上了蕃茄,生活的掙扎,在這兒已到了極限,而居民一樣會唱出優美的歌曲來。

  荷西穿上潛水衣的時候,幾乎男女老少都跑出來參觀,據他們說,二十年前完全沒見過潛水的人,有一次來了幾個遊客,乘了船,背了氣筒下海去遨遊,過了半小時後再浮上來時,發覺船上等著的漁民都在流淚,以為他們溺死了。荷西為什麼選擇了海底工程的職業,在我是可以了解的,他熱愛海洋,熱愛水底無人的世界,他總是說,在世上寂寞,在水裡怡然,這一次在拉加西奧沙的潛水,可說遂了他的心愿。

  “三毛,水底有一個地道,一直通到深海,進了地道里,只見陽光穿過飄浮的海藻,化成千紅萬紫亮如寶石的色彩,那個美如仙境的地方,可惜你不能去同享,我再去一次好嗎?”

  荷西上了岸,曬了一會太陽,又往他的夢境裡潛去。

  我沒有去過海底,也不希望下去,這份寂寞的快樂,成了荷西的秘密,只要他高興,我枯坐岸上也是甘心。

  那幾日我們捉來了龍蝦,用當地的洋蔥和蕃茄拌成了簡單的沙拉,人間處處有天堂,上帝沒有遺忘過我們。

  在這個芝麻似的小島上,我們流連忘返,再要回到現實生活里來,實在需要勇氣。當我們從拉加西奧沙乘船回到蘭沙略得來時,我已經為即將終了的旅程覺得悵然,而再坐大船回到車水馬龍,嘈雜不堪的大加納利島來時,竟有如夢初醒時那一剎間的茫然和無奈,心裡空空洞洞,漫長的旅行竟已去得無影無蹤了。

  大加納利島

  這本來是一個安靜而人跡稀少的島嶼,十年前歐洲渴求陽光的遊客,給它帶來了不盡的繁榮,終年泊滿了船隻的優良大港口,又增加了它的重要性。西班牙政府將這兒開放為自由港之後,電器、攝影,手錶,這些賦重稅的商店又擠滿在大街小巷,一個亂糟糟的大城,我總覺得它有著像香港一式一樣的氣氛,滿街無頭蜂似的遊客,使人走在它裡面就心煩意亂。

  有一次我問國內漁業界的巨子曲先生,對於大加納利島的印象如何,因為他每年為了漁船的業務總得來好多次,他說:“沒有個性,嘈雜不堪,也談不上什麼文化。”我認為他對這個城市的解釋十分確切,也因為我極不喜歡這個大城的一切,所以荷西與我將家安置在遠離城外的海邊住宅區里,也感謝它的繁榮,無論從那裡進城,它都有完善的、四通八達的公路,住在郊外並無不便的地方。

  大加納利島的芭蕉、煙糙、蕃茄、黃瓜和遊客,都是它的命脈,尤其是北歐來的遊客,他們乘著包機,成群結隊而來,一般總是住到三星期以上,方才離開,老年的外國人,更是大半年都住在此地過冬。正因為它在撒哈拉沙漠的正對面,這兒可說終年不雨,陽光普照,四季如春,沒有什麼顯明的氣候變化。一千五百三十二平方公里的面積,居住了近五十萬的居民,如果要拿如候鳥似的來度冬的遊客做比較,它倒是遊客比居民要多了。

  這兒的機場豪華寬大,每一天都有無數不同的班機飛往世界各地,南部的海灘更是旅館林立。島上中國餐館有許多許多家,他們的對象還是北歐遊客,本地加納利人對於中國菜還沒有文明到開始去嘗試的地步。

  令人驚異的是,我所認識的大加納利島的本地朋友,並沒有因為遊客的增加而在思想上進步,他們普遍的仍然十分保守,主食除了馬鈴薯和麵包之外,還有不可少的炒麥粉,也就是此地叫它做Goflo的東西,外來的食物,即使是西班牙本土的,仍然不太被他們接受。

  此地的女孩一般早婚,二十二歲還沒有男友在老一代的父母眼中已是焦急的事情了。

  這兒如我們中國汕頭式抽花的台布和餐巾,亦是他們主要賣給遊客的紀念品。另外由印度和摩洛哥過來的商人所開的“巴撒”,亦是遊客購物的中心,店內的東西並不是本地的土產,東方的瓷器、裝飾品,在這兒亦擁有很大的市場。去年,在大加納利島的北部,因為一個醫生和他的助手,還有鄉間多人看見一個被稱為飛碟的天空不明的物體,這兒又熱鬧過一陣。國內大華晚報上,也曾刊登過這一個消息。

  其實,在鄧尼肯所寫的“史前的奧秘”那本書里,亦曾舉出存在大加納利島上那二百八十多個洞穴建築方式的謎,因為鄧尼肯認為,這些洞穴是太空人用一種噴火的工具或一種光線開出來的,絕不是天然或世人用工具去挖的,我因為看過這本書,所以也曾兩度爬上那個石窟里去觀察過,只是看不出什麼道理來。

  飛碟的傳說,經常在這兒出現,光是去年一年,在富得汶都拉島和丹納麗芙島都有上千的人看見,三月十三日西班牙本土的“雅報,”還辟了兩大張在談論著加納利群島的不明飛行體。

  我個人在撒哈拉沙漠亦曾看過兩次,一次是在黑夜,那可能是眼誤,一次是黃昏在西屬沙漠下方的一個城鎮。第二次的不明體來時,整城停電,連汽車也發不動,它足足浮在那兒快四十分鐘,一動也不動,那是千人看見的事實,當然那亦可能是一個氣球的誤會,只是它升空時所做的直角轉彎,令人百思不解,這又扯遠了。

  加納利群島只在撒哈拉沙漠一百公里的對面,想來飛碟的入侵也是十分方便的。

  這所說的只是大加納利島這幾個月來比較被人談論的趣事之一而已。

  我住的鄉下有許多仍有種蕃茄為生的農人,他們誠懇知禮,蕃茄收成的時候總是大袋的拿來送我,是一群極易相處的鄰居。人們普遍的善良親切,雖然它四季不分的氣候使人不耐,我還是樂意住下去,直到有一天,荷西與我必須往另一個未知的下一站啟程時為止。

  加納利群島一向是遊客的天堂,要以這麼短短的篇幅來介紹它,實在可惜,希望有一天,讀者能親身來這個群島遊歷一番,想來各人眼中的世界,跟我所粗略介紹的又會有很大的不同了。

  一個陌生人的死

  “大概是他們來了。”我看見墳場外面的短牆揚起一片黃塵,接著一輔外交牌照的賓士牌汽車慢慢的停在鐵門的入口處。

  荷西和我都沒有動,泥水工正在拌水泥,加里樸素得如一個長肥皂盒的棺木靜靜的放在牆邊。

  炎熱的陽光下,只聽見蒼蠅成群的嗡嗡聲在四周迴響著,雖然這一道如同兩層樓那麼高的牆都被水泥封死了,但是砌在裡面的棺木還是發出一陣陣令人不舒服的氣味,要放入加里的那一個牆洞是在底層,正張著黑色的大嘴等著屍體去填滿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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