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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子佳來不及卸妝脫衣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只聽到一下一下鈴聲,子佳以為是鬧鐘,不是,又誤會是電話,最終搞清楚,才知道是門鈴。
她起床一照鏡子,嘩,鏡中人為殘花敗柳下了新定義。
於是不願啟門,大聲吆喝,「誰?」
「張天和!」
嚇一跳,「什麼事?」
「快開門。」
「稍等十分鐘。」想洗把臉再說。
門咚咚響。
子佳怕隔壁人家召警,只得蓬著頭去開門。
只見張天和西裝筆挺站在門外,他真有他的一套,難怪他是老闆,那麼早已經打扮停當。
子佳見他怒氣沖沖,故意聲東擊西,「你早又來晚又來,人家會怎麼想?」
張天和把一張日報的娛樂版放在子佳鼻端。
子佳只得接過來看。
果然是車蓉蓉與電影公司簽合同的照片,現在的報紙七彩柯式的印刷,照片中的車蓉蓉並沒叫她的保姆失望。
子佳放下娛樂版,一徑跑到浴室去梳洗。
「你不是不知道她拍戲的事。」
「我沒料到是這種規模。」
「她總算知會過你。」
「完全是兩回事,報上說前約取消,重訂新約。」
子佳嘩啦嘩啦漱口,「她已超過二十一歲,你把事情弄僵了,只有吃虧。」
「慢著,」張天和忽然抬起頭來,「你的口氣怎麼像她的爸媽。」
子佳嘆口氣,真的,只有爹娘才有那麼大的忍耐力。
張天和坐在床沿看曾子佳梳妝。
子佳啼笑皆非,她曾經盼望生活中會有如此纏綿景象出現,但不是這個時候這個人與這個情況。
張天和冷冷問她:「她簽約你是知道的吧?」
子佳點點頭。
「你們串通了來騙我。」他頹然倒在子佳床上。
子佳只得把衣服拿到浴室去換。
她揚聲道:「昨天每個人都很高興。」
「是,昨天很成功,從此我與蓉蓉可以公開來往。」
子佳出來,「那你還想怎麼樣?」
張天和不出聲。
「去,去找蓉蓉談談。」
「我找不到她。」
子佳愕然,怎麼會。
「她已把隨身電話關掉,據傭人說,一早就出去了,」張天和十分悵惘,「我懷念舊時,電話一響,便有一把嬌俏的聲音來聽:『天和,今晚什麼時候見?』」
子佳嗤一聲笑出來。
他要改變她,她變了,他又希望她變回來。
人心是多麼複雜的一回事。
「蓉蓉今日已非吳下阿蒙,相信今日府上各人也己看到同樣新聞,證明蓉蓉的確是明日之星,你更好交待。」
「她會成功嗎?」
子佳反問:「你說呢?」
她遞一杯咖啡給他。
「照昨晚的表現來說簡直晶光燦爛。」
子佳微笑,「是,她已經開了竅。」
張天和把報紙團皺扔到一旁,在早餐桌子上向曾子佳訴衷情,「看樣子不日蓉蓉會變得像你一樣聰明。」
子佳剛想說她本人其實不算聰明,又被張天和打斷。
「我最怕與聰明女子打交道:我說什麼,她全不理會,我想什麼,她全猜中,那還有什麼意思。」
子佳不客氣地問:「那你幹嘛同我說話?」
「噯你不一樣,你是我夥計,夥計不聰明怎麼辦事,還有,夥計不分男女。」
子佳啼笑皆非,「謝謝你。」
「子佳,今日你回公司,身份已是副總經理,還有,隨時可搬進宿舍。」
子佳卻說:「我決定辭工。」
「什麼?」
「五湖在等我。」
「我不是已經同你分析過利弊嗎?」張天和變色,「緣何執迷不悟?」
「我與金星公司緣分己盡。」
張天和氣結,「這是我所聽過至壞的藉口。」
子佳無奈,「那麼好,我將實話告訴你,準備好了嗎?」
「嘩,」沒想到張天和也會那麼諷刺,「自十二歲小學畢業告別操場後我還沒聽過老實話,請賜教。」
子佳嘆口氣,「經過蓉蓉這件事情,我的職責已經公私不分,是男人,還可以說是老闆的傍友,我是女生,身份更加曖昧,再在金星呆下去,會壞了名頭。」
張天和一怔,「這的確是實話。」
「所以我想趁好收篷,轉到別的公司去繼續以真工夫搏殺。」
「曾子佳你頗有打算。」
「我們這一票女子不為自己,還有誰會為我們?」
「你當日可以拒絕我的要求馬上辭職,何用拖到今日?」
「張老闆,當日我是小小一個主任,離職外出。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當然要利用機會,升了副總經理才走。」
張天和悚然動容,靜了半晌,「你們出來找生活,也真不容易。」
「唉,張老闆,你以為人人是你,不用花腦筋就可以豐衣足食,外頭可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
「我現在不怪你了。」
子佳氣結搖頭,「謝謝你,我終於得到你的饒恕。」
張天和怔怔地看住子佳,「現在我發覺聰明女人也並不是那麼可怕。」
子佳攤攤手,「奇怪,我與你竟那麼談得來。」
「這了解來得不容易。」
還有,子佳發覺車蓉蓉也已成為她最談得來的朋友之一。
她只得總括他說:「患難見真情。」
張天和說:「我批准你離職,在外頭不高興,隨時回來,還有,獎金加借。」
子佳制止:「適可而止即行,免我報稅,我對你給我的待遇十分滿意。」
「那我送你一件首飾。」
「也不用,免得新同事問:『她的遊艇在什麼地方,她為什麼不在遊艇上?』」
張天和看著她,有點感動。
「還有,我想說一句話,張天和,其實你不用金錢掃動眾人的心,大家也很願意同你做朋友。」
張天和一怔,大喜過望,剛想有所表示,又聽得曾子佳這樣說:「不過,肯花錢,收效特別快。」
他瞪了子佳一眼。
「我決定下個月一號就走。」
「我真捨不得你。」
子佳安慰他,「彼此彼此。」
子佳其實並不十分留戀,五湖公司的人與事也許更新鮮更精彩,何必呆在同一個地方發悶。
她在金星熬了幾年,發展平平,直到車蓉蓉出現,才獲張天和賞識,堪稱異數。
她一直真心對待蓉蓉,也因為這個。
那日稍後子佳回到公司吩咐衣蓮做辭職信。
衣蓮訝異,「曾小姐,沒想到你要走。」
子佳微笑,「我也沒想到這麼快便可以飛出去。」
衣蓮不敢吭聲,看樣子曾子佳一早就有離心。
過一會她說:「其實張家很賞識你。」
「衣蓮,張家有你這個大管家已經足夠。」
衣蓮只得閉口。
「蓉蓉有無消息?」
「有,半小時前她來電說要找一本電影辭典。」
呵,那麼有上迸心,敢情好。
「她在什麼地方?」
「在四海電影公司開會,不過導演吩咐,開會時間,不准打私人電話,散會後她會同我聯絡。」
子佳頷首微笑,上軌道了,正經工作原應如此。
「同她說,張天和找她。」
「張先生找了她一個上午,她知道此事;不如說你找她。」
子佳立刻阻止,「千萬別替我討沒趣,人家如指明要與我說話,我自然會衡量輕重,按情理辦事,人家不提我,可能已把我丟在腦後,我何必討人嫌。」
「她會忘記你,不會吧?」衣蓮不相信。
子佳拍拍衣蓮肩膀,「你看你,這左右她對張天和都快沒有記憶,何況是我。」
衣蓮;日話重提,「噫,寧養千軍,莫養一戲。」
「即使她再找我們,也不要覺得稀奇,那是因為我們大抵還有利用價值。」
衣蓮忽然笑了,「人情如此練達,還有沒有快樂?」
子佳很重視這個問題,她想了一想才回答:「不,料事如神不算快樂。不過,一早洞悉世情,胸有成竹,也不是不高興的,不再會吃虧嘛。」
她披上外套,到五湖公司見新老闆。
對方是一洋人,十分年輕,姓亞瑟,倒是一口標準女皇英語,十分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