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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佳喜歡替外國人做事,像一些人移民外國的心理一樣,凡事從頭開始,過去一筆勾銷,洋人才不知那麼多底細,容易敷衍過去,把事情辦好即行。
況且,這阿瑟三十多年紀,來到這五光十色的東方都會,不知有多少事好做,縱使精明,下了班也就罷手,不會像洋老頭那樣虔誠。
子佳覺得放心,她同他說,她可能會帶一個助手過來,他無異議。
參觀過各處地方,架構約莫同;日公司沒有多大分別。
亞瑟送子佳到電梯大堂,閒閒說:「聽說金星公司老闆張君很不捨得你走。」
子佳立刻在心中詛咒哪個耳報神扮演漢jian角色,忙不迭在洋人面前說新同事閒話。
表面上笑笑,子佳答:「中國人的習俗是,夥計要走,上頭一定露出捨不得之情,表示念!日重情義,很少真正表態把人攆走。」
亞瑟對這答案十分滿意。
他們一聽到是華人的奇風異俗,什麼怪事都可以接受。
「下月一號見。」
子佳與他握手道別。
一轉身,只見一張張笑臉,誰,到底是哪個好人,人沒到,閒話已到,還有,人都去了,尚在造謠。
哪裡都有這樣的人,話到老,活到老,這種仗,一直打到老。
子佳到這個時候,不由得不想起張天和的話來。
他說的是,做生不如做熟。
不知道車蓉蓉有沒有這樣想。
車上電話無巧不成書在這個時刻響了起來。
車蓉蓉那甜美的聲音問:「曾小姐,是你嗎?」
與陌生人周旋了好幾個鐘頭,子佳已頗為失落,突然聽到自己人聲音,不由得唏噓起來,「蓉蓉,好嗎,散了會沒有?」
「剛散,想與你喝茶。」
「好極了,老地方。」
「我十分鐘內可趕到。」
「你有無同張天和聯絡?」到底是舊老闆,不能太過無禮。
「有,曾小姐,我挨罵了。」
曾子佳笑,「見面詳談。」
子佳停好車子走進咖啡室,只見車蓉蓉己在等她,大概在新地方受了一點挫折,看見子佳,像親人那樣握住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子佳滿以為她飛上枝頭,已不再有時間想到他們,倒是有點意外。
一開口就說:「他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不用怕,衣蓮已經替你找到電影辭典,背熟了,什麼蒙太奇。淡出淡人。切進切出,拋死他們。」
「男主角正眼都不著我。」
「他是要給你下馬威,很正常。」
「我要到這個時候,才知道你與衣蓮對我有多……」
子佳一怔,倒是有點感動,能知道好歹的人實在已經不多。
「曾小姐,我……我怕我勝任不來,我想解約,我不想幹了。」
子佳一聽,不禁轟然大笑。
「你笑我?你不是那樣的人,為何笑我?」
「『我不幹了』己成為你的口頭禪,好像不太光彩。」
蓉蓉低下頭,「我知道。」
「隔牆有耳,叫人聽到,只當你沒有志氣,傳到導演耳中,怕他心灰。」
蓉蓉無奈,「我該怎麼表示?」
「拿出誠意未,像東洋人那樣,打著胸口,苦心孤詣他說:『系!』」
「那不是像演戲嗎?」
「咄,你明明身在戲行,不把人生當舞台,行嗎?」
蓉蓉不語,隔一會兒,她忽然撤賴說:「曾小姐,請你繼續賜教。」
子佳微笑,「我下月起將離開金星公司,你不再是我的責任。」
蓉蓉大吃一驚,像是剎那間失去依傍,半晌才說:「曾小姐,我們還是朋友吧,必要時你會給我忠告的吧?」
「如果你需要的話,當然。」
蓉蓉定下神來,「謝謝你。」
「這個過渡期會需要一段日子來適應,之後你會如魚得水,樂不思蜀。」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他們都那樣說,事後,也會丟在腦後,據說,功能最超卓的電腦,亦有自動洗脫記憶的功能,否則資料大多,不勝負荷。
「曾小姐,我真沒想到你會離開張天和。」
子佳啼笑皆非,「蓉蓉,這件事你需要搞清楚,我是離開金星公司,不是離開張某人,你莫搞個人崇拜。」
「都一樣啦。」蓉蓉看不出分別。
「不,絕對不一樣,混淆了對我的名譽有極大影響,屆時我什麼地方都不用去。」
「你看衣蓮多好,永遠不用轉工。」
「是,衣蓮自有她的一套。」
蓉蓉忽然說:「魚太大了,反而不是喜事。」
「你說什麼?」
「我的阿姨有點迷信,日前去代我算流年,算出來兩句話,叫魚大固可喜,舟小力不佳。」
「呵,小船不可重載!」
蓉蓉憂慮他說:「這不是在形容我嗎?」
不不不,曾子佳在心底嚷:這是在說我才真。
難得的是,兩個人都肯承認自己是只小艇。
「可是我又想,我們坐在船上,目的就是在釣一兩條大魚,滿載而歸,以便上岸曬太陽,魚即使壓沉了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蓉蓉恢復本色,吐吐舌頭,十分俏皮。
子佳正想說以蓉蓉如此姿色,當不用怕風大浪大,身後忽然傳來冷冷一把聲音:「原來你們在這裡。」是張天和。
蓉蓉連忙說:「是我把天和叫來的。」
張天和悻悻道:「現在有話也要隔著一個人來講了。」
曾子佳馬上站起來,「我立刻走。」
「不,阿佳,你坐著,我們不要違反車小姐意願。」
蓉蓉什麼都不說,一副要哭的樣子。
子佳只得勸:「有話,我們回家說。」
「何用轉折?就在此地三口六面的說清楚好了。」
子佳出死力拉住,「大庭廣眾,明日花邊新聞就見報。」
「那多好,我也是人,我也愛出名,多人認識,做起生意來方便些。」
子佳瞪著張天和,「蓉蓉,我們走。」
張天和不得不跟上去。
曾子佳同他說,「別拉拉扯扯的,當心你的面子。」
張天和啼笑皆非,她倆聯合起來對付他!這兩位原本都靠支他糧餉為生的女士。
也難怪他不服氣。
「有什麼話,到舍下去談,我家算是中立國,記住,勿毀壞我家東西。」
蓉蓉連忙說:「我與曾小姐同車。」
張天和更加悲忿,「放心,我不會非禮你。」
奇怪,子佳忖,男女一吵架什麼匪夷所思的話都會說出來。
唉,自尊。學問。修養。品德,全體丟到一角,什麼都不及一時意氣。
他們說的人不覺得,聽的人卻刺激得胃潰瘍。
子佳勸道:「張老闆,您少說一句吧,都坐在我的老爺車吧。」
上車之後,張天和又欲發牢騷,剛張嘴,就被子佳阻住,「張老闆,你說十句,蓉蓉都不回一句,該心滿意足了吧。」
張天和不出聲,開了車窗,他一人獨坐后座,這時天忽然下起毛毛雨來,撇進車裡,淋了他一臉。
他忽然清醒了。
獨自訕笑一輪,說:「子佳,我就在這裡下車,請停車。」
「不是有話要說嗎?」子佳訝異。
「不,子佳,男人永遠無話可說。」
子佳不肯停車,「張天和,三年交往,難道一席話也沒有,從此消失嗎?」
張天和不出聲。
「有話說明,大家死心,再沒得救,分手好了。」
張天和頷首,「也好,子佳,你的面子。」
子佳嘆息,「你這樣一說,我臉盤子越發大了,更加做不成瓜子臉。」
蓉蓉十分沉默,一看,她正在暗暗落淚。
子佳揶榆:「看,都不是沒有感情的人。」
所以還有得救,所以還能坐下來好好談。
子佳見過情侶變質,一方面欲將另一方面去之而後快,那就不必留戀了。
車子終於駛到目的地。
到了小小公寓,子佳每人斟一杯老酒,「請坐,別客氣。」
張天和一飲而盡。
他打量子佳的蝸居,「你怎麼還住在這裡,不是叫你去揀宿舍嗎?死硬頸。」
子佳說:「你別理我,我遲早飛黃騰達,先管你自己那筆吧。」
張天和這時才看向車蓉蓉。
她仍在哭,眼淚緩緩沁出來,揩乾又再淚盈於睫,已經鼻子通紅,可是說也奇怪,不但不難看,還十分可愛,上帝也真的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