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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搖搖頭,「我快沒事,不用去借酒消愁。」

  她一邊咒罵一邊嘆息--「做你鐘頭女工!」但一下子就把地方收拾得整整齊齊。

  我躺在沙發上,冷冷清清。

  她在廚房做飯,興興頭頭。

  忽然我想起西廂記中那節『油葫蘆』:「今日個玉堂人物親近,這些時又坐不安,睡又不穩,我欲登臨又不快,閒行又悶,每日價情思昏昏。」

  又『三煞』中的「看你那離魂倩女,怎生地擲果潘安。」

  真正魂為之銷。

  唉。

  瑪麗端出菜色,「看你,長嗟短嘆的。」

  「吃什麼?」

  「奄列,我唯一的拿手好戲。」

  「瑪麗,乎我們這一輩子,再也活不到八十歲的。」我嘆口氣:「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你好希望活到八十歲嗎?」瑪麗訝異。

  我搖頭,「不,並不。」

  「那就是了。」

  「瑪麗,做人真的沒有意思。」

  「吃奄列吧,誰也沒有告訴過你做人有意思。」-

  野鴨Φ叭進嘴裡,唉的一聲,像一塊蠟,真不知是奄列辜負了我的味蕾,還是我的心情辜負了好食物。

  「我覺得太寂寞。」

  「哦閉嘴,碩人。」

  我放下叉子。「我吃不下去。」

  「你要不要自殺?」瑪麗問:「儘管不流行,還可以一試。」

  「我沒有膽量。」

  她大笑起來。

  「你都不安慰我。」我抱怨。

  「你需要什麼樣的安慰?我來說你聽:碩人,你太沒有用,老被人欺侮,人善遭人欺,唉,難為你長了聰明面孔,卻是一副苯肚腸,白白被人利用,這麼美,運氣卻不見得好,替你可惜,別人都嫉妒你,所以你沒有朋友,你太忠厚了——」說著瑪麗自己先哭出來,「這番話萬試萬靈,說給閻婆惜與潘金蓮都一般管用。」

  我用手撐著頭也禁不住笑,一邊笑一邊心絞痛。

  南星聽到這樣的話,難保不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那人是誰?」瑪麗忽然問。

  我禁不住說:「一個我可以真正交通,不必帶面具的人。」

  「但是我並不覺得你對什麼人戴過面具。」

  「那是因為我的面具功以臻化境。」

  瑪麗笑得眼淚都擠出來。「你要這樣滑稽到幾時呢?」

  「我不知道哩。」

  「我們晚上去跳舞慶祝。」她建議。

  「不。」我拒絕,「如果你對我好,就在這裡陪我聊天。」

  「為什麼不回家?」瑪麗問:「也許與父母談談……」

  「別開玩笑,他們做夢也不知道我們經過什麼試煉。」

  「有沒有試過『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於缺乏』?」

  「好主意。」

  「我們總得活下去,comecome,你會沒事的。」

  「沒有人同情我。」

  「非洲有很多挨餓的小孩也急需同情呢,姐姐。」

  我瞠目結舌,「我還以為我的嘴巴利害。」

  她點起一隻煙,深深抽支煙,「誰沒有兩下子呢。」

  我躺回沙發里-

  案嫠呶夜賾謁。」

  「南星?」

  「多麼奇怪的名字。」

  「沒有太多可以說,他是真正明白我的人。」

  「單為了解?他有沒有錢?」

  「我不知道。」

  「什麼?不知道?」瑪麗問:「你今年幾歲?還有,他持什麼護照?」

  「護照?他不需要護照。」我摸不著頭腦。

  瑪麗冷笑道:「這蹄子可瘋魔了。」

  我隨即明白她的意思,只好乾笑。

  「快告訴我,」瑪麗說:「從明天開始,你又是一條好漢。」

  「從明天開始,我又是一條毛蟲。」

  「譚世民是不錯的,走失機會,後悔莫及。」

  「我們結合是沒有幸福的。」

  她嗤的一聲笑,不再言語。

  碩人。

  「唔?」我轉身看瑪麗,「又什麼事?」

  「我並沒有叫你。」瑪麗訝異。

  「啊。」我閉上眼睛。

  碩人。

  我坐起來,頭碰到檯燈上去,嘩啦啦一聲。

  「碩人!」瑪麗尖叫,「我真為你擔心。」

  「不要緊,不要緊。」我匆忙扶起檯燈。

  我連忙躺回沙發上,緊閉上雙目,集中精神。

  「碩人,你接觸到我嗎?」

  南星!眼淚自我眼角擠出,一直流入耳朵。為什麼頻率怎麼弱?象無線電聲量沒開足,聽不清晰。

  「碩人。」他一接觸到我的思想,立刻知道這些空白的時間來,我對他的思念。

  若將你心換我心,始知相憶深。

  這一點他完全做得到。

  我的唇微微顫動,默念著我要說的話。

  「碩人,我會來的,我一定要來。」

  你怎麼來?我大大震撼。

  「等機會,等緣分。」

  甚麼?我不明白。『大聲』一點,我聽不清楚。

  「我受看管,只能偷偷與你接觸。」

  你能偷走出來?

  這個時候瑪麗撲過來搖撼我的身子,「你中邪?碩人,你在做什麼?」

  她伸手來扼我的人中。

  我一時刺痛,伸手推過瑪麗。

  「我倘若在南星一生一世,失去了你,得享永生,也是無益。」

  南星。

  我的五官抽搐。

  「我不能說太久碩人,等我。」

  南星!我坐起來,他又離開了,消息完全中斷,我睜大雙眼。

  瑪麗左右開弓打我耳光。

  我格開她手,「幹嗎呀?」

  「你差點沒有口吐白沫,」她吃驚搖我肩膀,「你沒事吧?忽然象是昏死過去,口中念念有詞,鬼上身的樣子。」

  「你想打我耳光有十年八年了,至今才公報私仇。」

  「碩人,你這副樣子真叫人擔心。」瑪麗頓足。

  我只好安慰她一輪。

  「瑪麗,咱們說了這麼久,我也困了,咱們改天再聯絡。」我下逐客令。

  瑪麗抓起手提袋,嘆口氣,「忠言逆耳。」

  所以說,有朋友要死,千萬不要為他好,讓他去死吧,好人不是很難做的。

  我緊緊關上門。

  南星要來地球。

  他說過,如果他來到地球,就永遠回不去。

  相聚忽忽數日,這樣大大取捨,他真肯作出決定?

  況且地球人這麼難做。肉體如此脆弱,靈魂無依無據,生活艱苦,一生人之中,痛苦多快樂少,天天做做做,日來睡一覺,第二天又是做做做,如此沉悶,還有句教訓叫平安是福,空白的一生,虛擲的生命,實在沒有太大的意思。

  凡事想太多是不成的,人人作此想,人類都要絕種了,再也不生孩子的。

  看樣子也已經決定是要來,他說他在等機會。

  我臉色轉白,什麼樣的機會?

  如果他的思想要正式進入一個地球人的軀體,就先要那個人死亡。

  南星不是兇手,絕對不是。

  他目前的處境如何?

  他心情又如何?

  我都擔心至憔悴。

  南星的長輩如何鎖住他的思想電波?

  他如何偷偷的與我聯絡?

  可憐的南星。

  他的遭遇使我想起地位不相稱的男女受家長的阻撓----不行,她太沒有知識,出身也不好,不可救藥,非得同這種女人斷絕往來不可,否則就同你斷絕往來。

  可憐的我。

  我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入夜。

  我拉好百頁窗簾。

  「等我。」南星說。

  等。

  悲劇不是他永遠不來,而是來的時候,我已經雞皮鶴髮。

  快了,再隔三五七年,我也就是那個樣子。

  第二天我同瑪麗說,我要去算命。

  她說我是神經病。

  再三懇求,她答允帶我去見神算子。

  我問:算術同命運有那麼大的關係?

  瑪麗說:命相根本是一項統計術。

  譬如說,十個大鼻子都發了財,一見第十一個,就可以預測他或許也會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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