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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也忍不住,嘩的一聲哭起來。

  周至恆非常吃驚,「碩人,你怎麼了?」

  我借用他的一條臂膀,靠在上面哭得死去活來,弄得他袖子上眼淚鼻涕不亦樂乎。至恆看得呆了,他說:「老天,原來女人哭起來這麼丑怪,直情跟畢卡索那幅立體派『哭泣的女人』一模一樣,說什麼梨花帶雨,真是唬鬼,你看你,醜死了。」

  話雖這麼說,他取過紙巾來,替我抹面孔,多年的朋友,到底有點真情。

  「你為的是誰?」他問:「我見猶憐,哭得聲嘶力竭,我以為你是女金剛,從來不哭,唏,我從來沒見過女人哭,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們都不再哭泣了?嘎?」

  我掩著臉,嗚嗚痛哭。

  周至恆來拉我的手,「說了這麼多俏皮話,你都不笑,你真的不再愛我了,以前你會為我笑得花枝亂顫。碩人,看開一點,像譚世民這種公子哥兒,城裡還是很多的……況且他既然把你丟在腦後,你就算哭成一條河,也是沒有用。碩人,你是那麼光明磊落的一個女人,怎麼到了要緊關頭,還是勘不破?」

  我的眼淚不住在指fèng間流出來,連我自己都害怕,「至恆,」我泣問:「我會不會瞎掉?」

  「眼睛已經像核桃,可憐。」

  「我眼睛痛。」

  「別哭了,」周至恆說:「再哭下去,連我都要哭了。碩人,你要是這麼愛譚世民,就應該下死力去追他。」

  「至恆,不是他呀。」

  「別瞞我了,」他深深嘆口氣,「我都知道。」

  「真的不是他。」

  「不是他還有誰?你別當我糊塗。唉,也難怪,他條件那麼好,而且人也不錯,他尚存一股天真,是別的公子哥所沒有的。」

  「你搞什麼鬼,我說不是他。」

  「我就要離開這裡,碩人,這樣吧,臨走之前,幫你做件好事,我至多陪你去同他攤牌。」

  「你真是瞎七搭八。」

  「你到他家門去等他,」至恆一廂情願的說下去,臉上一片嚮往,「最好下著微雨,你站在那幾株紫藤之下,花瓣上沾著水珠,你面孔與秀髮上也沾著水珠,他一出來,見到斯情斯景,立刻放棄身邊庸脂俗粉,向你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四隻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啊!」

  他自己先感動得半死,大概是盼望有個痴女為他如此犧牲。

  我卻說:「這一幕鏡頭我很熟——對了!是尤敏主演的老片子《雪雁》,我最喜歡的電影之一,當時尤敏在雨中等趙雷自酒吧間出來——咄,你這個人,一點新意都沒有。」

  他笑,「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我卻被他引得嗤一聲笑出來。

  「好了好了,太陽出來了,可惜眼睛鼻子嘴巴全哭腫了。」他逗著我的面孔看,「像非洲土女。」

  我沒精打采的說:「我的這個人,是等不來的。」指的是南星,怎麼等?

  他的家根本不在我們的太陽系,誰知道是不是在這個銀河系。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周至恆說:「戀愛中人的言語別有文法,不是我們可以明白。」

  也許我想瘋了,我想一個理想的對象至失心瘋,於是在腦海中構思一個幻像,與他戀愛,而其實這個人是不存在的。

  這是精神崩潰的前夕,我恐懼,我受刺激過度,擺不久了。

  「碩人,你在想什麼,面色都變了。」

  「沒什麼。」

  「這樣吧,我一個人去與譚世民談判,可好?」

  「你省省吧。」我頹然說:「你做你的移民去吧。」

  「狗咬呂洞賓。」

  呂洞賓是神仙,那裡咬得著。後世人編這話來解嘲罷了。

  而南星,他做『人』也似做神仙,他幹嗎要來地球?

  我奇怪他有沒有想起我。

  或許有,但是他的長輩不肯讓他再有越軌的行動。

  我捧著頭,煩惱得整個胸腔像是炸開來一樣。

  跟著一段日子,至恆要辦許多瑣事,他沒有時間再來陪我。

  我在家中,成日成夜穿著一套運動服,茶飯不思,蜷縮在沙發之中。

  太陽升起來,沒有帶來新的希望,太陽落山,也沒有失望。

  我昏昏沉沉的過日子,原以為這個症候很快會得痊癒,事實證明越來越嚴重。

  除了小三小四之外,也沒有外人來看我。

  當譚世民出現的時候,我很覺稀罕,但也沒有歡喜之心。他蹲在我身邊,「你大大的憔悴了。」

  「別來惹我。」我側轉面孔。

  「我見過周至恆。」

  我把面孔埋在枕頭裡。

  「那個人到底是誰?碩人,你說出來,我幫你出氣,我不相信他有三頭六臂。」

  不不,他無色無形無臭,只是一束電波。

  「碩人,我去把他揪出來,我與周至恆都看不得你這樣受人欺負。那一國的阿物兒,愛八哥,這事由我做主。」

  「謝謝你,世民。」

  「開始我以為那人是周至恆,周至恆又以為那個人是我,結果倆個人對了口供,才知道既不是他,又不是我。碩人,那人分明尋你開心,你不必把他放在心中。」

  我身不由幾的點著頭。

  「告訴我,他是誰?他媽的,我們同你報仇。」

  我猛搖頭,不作聲。

  「你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怎麼咱們倆個追你,你就抵擋得那麼滑溜,一個不三不四的男人追你,反而昏頭昏腦起來,你太沒出息了。」世民責備我。

  我有氣沒力,「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看,到今日還護著他。」

  「世民,你們太難得了,不但不幸災樂禍,還伸出友誼之手,我很感動。」

  「真的,連我都同志恆說:怎麼搞的,我們怎麼一點骨氣都沒有。」他孩子氣的說。

  我破涕為笑。

  「有我們這麼好的朋友,把你當妹妹一樣,還不高興?」

  我衷心感激,「我很知道你們是不可多得的。」

  「出來散散心。」

  「我無處可去。」

  「到我公司來。」

  「不行,我又不是沒有工作能力,何必沾你這種光。」

  「真倔強。」他說:「告訴你,有便宜不要使頭。」

  「這些話不要同我說。」

  「碩人。」他把面孔埋在我手心中,「你真的不愛我?」

  「當然我愛你。」我激動地說:「但我視你如兄弟姐妹。」

  「碩人碩人。」他深深嘆氣,「你現在曉得我待你之情了吧。」

  「患難見真情,」我說,「我明白。」

  「有什麼事,一句話。」

  我點點頭。

  我再萎靡也得送他下樓。

  他的車子停在樓下,右角車燈稀爛。

  「世民,開車要當心,」我皺眉。

  「如果你嫁我,我就不要這部車。」他又嬉皮笑臉。

  「你看你。」我搖搖頭。

  他坐進去,車子飛馳而去。

  小時候我也喜歡這類車,座位卡死身子,動彈不得,車還像子彈,可以洞破空間。

  現在?我抬頭看向天空,是黃昏了,呈淺灰紫色,一輪上弦月淡淡的掛天空,並不真實,像文藝電影的一部場景。

  我坐在停車場裡不動。

  司閽的亭子裡掛著一架小小的手提無線電,正在播放一首慢歌,溫柔的女聲唱:「無言獨上西樓,月如歌,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我抬頭看,我的公寓到真是向西,冬冷夏暖,每個月空氣調節費千餘元。

  我低著頭又坐了許久。

  南星告別至今,足足一個多月。

  我也很應該收拾舊山河。

  「碩人!」

  我轉身,「瑪麗,」我訝異,「你怎麼來了?」

  她手裡抱著一大堆食物作料,「來看你,你這個人,怎麼瘦的這樣子。」

  「來看我?」

  「做一頓晚飯給你吃,」瑪麗嘆氣,「你叫我擔心。」

  「謝謝你,瑪麗。」

  「你在公司也沒有朋友吧?」她看著我。

  「大家都忙,」我陪她上樓,「人人都有家小走不開。」

  「你要當心身體,大熱天時,人都烤熟了,一下不當心就中暑。」

  我又感激又慚愧,低頭不語。

  「你看你,眼睛都窩進去了,幹嘛?告訴你,像咱們這樣年紀的女人,很經不得摧殘,一下子就老了。」

  我用鑰匙看門。

  她一推門,「嘩,這不成了狗窩了?」

  放下小菜,連忙七手八腳的替我收拾。

  「你為誰這樣作踐自己?人家正快樂逍遙呢,我今夜就替你找個伴,大家到的士高跳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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