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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個時候,“慕容紙”這個有些遙遠的名字,對謝律來說,不過是十年前的一個塵封的回憶。

  明明曾是枕邊人,可那個白衣男子在他的印象中,卻既熟悉又陌生,有時似乎清晰地想得起他的一舉一動,卻又有時根本記不起來那張臉的具體模樣。

  那時年少,不識愛恨,不耽情愫。

  四年的交頸相溫,竟從無半點入魂入夢。直至回顧平生,才猛然想起自己當年負心薄倖,對人不起。

  所以他回來了。自覺當年對不起他,想要死在他手上。

  卻未曾想,再次見到慕容紙,過去一點一滴的回憶,才重新重重砸進心底。那人冷漠外表下脆弱的情感,嫌棄厭煩之中暗透的脈脈關懷,逐漸滲透那顆飽經世俗的蒙塵的心。

  過去不懂得的,過去不曾珍惜過的,他像個剛出鴻蒙的孩童一樣,終於初始了這一生的大徹大悟。

  然才發現原來這雪山之上,又是他的一場溫柔醉夢。一掃他過去十年的痴怨前塵,慕容紙用他隱忍與溫柔,脈脈纏著他,綁著他,令他心神俱亂無法逃離。

  謝律明明自知不久於人世,離京之時,本暗自發誓情之一字,不再提及。如今卻身不由己沉溺其中,只願陪在慕容紙身邊,到死都再也不醒來。

  只可惜,只可惜……

  後悔得太晚了。

  曾經,皇帝下令殺他,他跪在階下,一言不發。曾經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一馬當先,無所畏懼。

  過去那麼不怕死。如今卻每一天都怕得要命。

  不想死,不甘心。他才剛剛回到慕容紙身邊,該做的,該照顧他的,該償還他的,該守護他的,統統沒做。反倒給他添了好多麻煩,惹他掉了好多眼淚。

  擔心自己走後沒人好好照顧他,也害怕將來在奈何橋上等不到他。

  ……

  謝律知道,如今的自己,再奢望什麼別的,都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倒不如在所剩無幾的時間裡,再多努努力,再稍稍再消去一些慕容紙心中築起的那道將所有人都不分青紅皂白拒之門外的冰冷的高牆。

  起碼讓他相信自己如今是真的喜歡他,別再妄自菲薄。不要再覺得這世上之人都是騙子,不要因為遇到了自己、遇到了唐濟遇到了齊琰那樣的人,就再也不肯對別人敞開心扉。

  至少,還有夜璞那孩子……從來沒騙過你的,對不對?

  謝律自己雖然很是不喜歡那總在背後偷戳他刀子的孩子,但是好歹,那孩子對慕容紙一直是真心十分重視、且言聽計從的。

  雖然心裡千百個不想,雖然心裡一萬個不情願。但在死之前,他無論如何也一定要讓慕容紙再多融化一些。

  那孩子……美貌懂事,又會做飯做藥,又從來不曾騙過你。

  哪裡,都比我好。

  若他能陪你,讓你下半生過得安慰,我……我……

  雖羨慕,雖嫉妒,卻也……寬慰放心。

  不然,難道要由著你一輩子死撐著那張冷漠的面具,不再讓任何人看到原本的脆弱麼?

  難道就由著你將來把我做成活殭屍,每天帶在身邊,冷笑著呼來喝去,在沒有生命的屍體上發泄自己的愛恨。令所有人都真信你可以從此無知無覺,無痛也無淚了麼?

  真若如此,謝律倒寧可替他人做嫁衣裳。

  死後,叫阿紙好好地哭上一場,再叫那些懂得疼他愛他的人,替他療傷。

  ……

  當空明月,轉眼間又圓了。

  謝律做了個噩夢。

  夢中,他周身被荊棘纏繞,只是輕微一動便疼得心冷肝顫,在黑暗之中掙扎著,終於握住一隻冰冷的手。

  他本以為是慕容紙,剛剛有那麼一點半星的安慰和知足。可抬頭看到一張意料之外的臉――那張一直想要遺忘的絕世容顏,如同畫中的那美女蛇一般,正在對他形容可怖地微微而笑。

  謝律驚醒,又被痛暈過去,夢中一會兒是慕容紙,一會兒又是那人,然後一切終回平靜。

  他回到了很久很久的從前。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慕容紙高,還只是一個剛從東家魔爪里逃出來,沒人疼愛整天被打的可憐孩子。

  從吃不飽飯的下人,一夕之間變成聽雪宮裡集慕容紙萬千寵愛為一人的小少爺。

  他迷茫中問自己,那樣的日子,真的過得不好嗎?

  剛到聽雪宮的時候,明明感覺很幸福啊。以前整天吃不飽,現在終於能吃飽穿暖了,還有人疼愛,要什麼給什麼,多幸福啊!

  可後來,這樣的幸福,竟成了習以為常,然後竟成了沒趣,最後甚至成了負擔!

  ……人的*,真是無窮無盡啊。

  這山望著那山高。可是到頭來,謝律啊謝律,你為了滿足那無盡的*,交換出去了多麼珍貴多麼重要的東西?

  謝律。你怎麼、怎麼就那麼蠢啊……

  你怎麼就那麼蠢啊!

  身體伏在床上陣陣抽搐,淚水從眼角不斷滑落。謝律沉浮在蠱蟲躁動的無盡痛楚之中,輾轉不停。

  不知睡了多久,不知白天黑夜,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不知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他似乎終於聽到了慕容紙那清雅低沉的聲音。

  那隻冰涼的手,撫過他的額頭,帶著粘膩的血腥味,亦真亦幻。

  “師父,師父――好了!夠了!您快去藥浴吧,他根本沒什麼大事的,倒是您――”

  夜璞焦急的聲音,聽起來遙遠得很,而謝律仿佛躺在一片漆黑的河岸邊,意識明明是清醒的,卻始終睜不開眼睛。

  [正文 第51章 就這麼苦逼兮兮地]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被抱了起來,又被餵下了什麼濃苦中帶著一絲甜的湯汁。

  謝律已醒了,卻還是好像鬼壓床一般,四肢動不了,眼睛也睜不開。

  冰涼的手,那隻屬於慕容紙的那隻冰涼手,輕輕蹭著他的臉頰。手中的帕子,沾掉他額間的虛汗。然後,那個人的氣息逐漸接近,近在咫尺,似乎猶豫了一下。

  輕輕在他唇角,落下淺淺的一吻。謝律原本遲緩躍動的心臟,突然狂跳起來。

  “小姜,我回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謝律覺得這一切肯定是夢境了。因為只有在夢境裡,他整個人才會如此陷入無法掙脫的迷障,完全使不出一點力氣。

  也只有在夢境中,慕容紙才會偷吻他。用他冰冷的唇細心濡濕他乾涸的嘴角。

  謝律本以自己最少會覺得有那麼一絲絲的甜蜜。

  畢竟,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不是麼?

  他在這個吻之前,根本並不清楚慕容紙如今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畢竟,他從回來之後,從逐漸開始意想不到地控制不住自己對慕容紙的感情之後,就一直被慕容紙明里暗裡地嫌棄著,也強調過好多次“不會再相信你”。

  他也知道,自己的樣子不如從前,身體不如從前,就連性格也不知道怎麼的從當年的陽光少年後來的謙謙君子就淪落成了這種唯恐天下不亂憤世嫉俗的感覺,還整天控制不住嘴上總愛說一些不著邊際亂七八糟的話。

  變成這樣,說真的,就算慕容紙不嫌棄他,他自己都嫌棄自己。

  更別說他本就比誰都要清楚,慕容紙這人心軟,便是一點都不留戀,便是打從心底里厭棄記恨,可畢竟兩人曾有一段“過去”擺在那裡,只要他能沒臉沒皮地死纏著他,慕容紙始終還是會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多少放心不下。

  他本以為,當下的慕容紙,對他的容忍對他的無奈,或許只是出於那樣基本的關懷或憐憫而已。

  他本以為,自己在慕容紙心中,和那楓葉山莊的唐濟可能並無差別。

  可是,可是……

  吻,是唐濟不可能有的待遇,這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有的待遇。雖然謝律不明白為什麼,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什麼好,值得慕容紙這樣牽腸掛肚,但是阿紙確實吻了他。

  可在那一吻中,他也嘗到了不該有的一抹咸澀。

  阿紙你……在哭嗎?

  心臟就被爭先恐後瘋狂湧入的無盡的酸楚與哀傷擊傷了。黑暗散去,謝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屋中燃著幾隻明燭,可是眼前慕容紙仍舊帶著些淚的臉。四目相對,慕容紙先是有幾分欣喜,卻見謝律瞳孔驟然緊縮,眼中滿是震驚之意思,才劇烈一顫,馬上以袖遮面回過頭去。

  謝律還未能來得及抓住他的袖子,他便起身,甚至撞倒了凳子,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房間門外,聽得人聲低低說了些什麼,然後阿瀝就推門進來了。

  “將軍,您、您醒了麼?”

  “他……”謝律嗓子艱澀,幾乎難以發出聲音:“他的臉……”

  “將軍,師父他回來不久,在紅藥池裡沒泡一會兒就來給你餵藥,之後也一直守著你不捨得走,所以、所以才會……”

  所以才會整張臉上,整隻手上,還都是一道道猙獰無比還在發紅滲血的傷痕。

  “但將軍您別擔心!夜璞說了,只要師父日後好好藥浴,很快就會恢復之前的模樣的。”

  “……”

  “將軍,您也別太……唉。您……”

  謝律只拉起被子遮住了臉,不讓阿瀝看他這般沒用的模樣。

  ***

  “呵,還真有點像那麼回事了。”

  慕容紙自己看著銅鏡,自顧自冷笑。

  “早先就聽師父說過。歷代能拿著《通天錄》控屍的,都好似是受了詛咒一般,沒一個最後落得不是模樣比厲鬼還要嚇人幾分的。我那時還奇怪,為何我尚未落入那這等循環,卻原來,只是時候沒到而已。”

  半個月過去了,慕容紙每天藥浴,連日裡在外面弄的腐肉才終於給泡掉了,傷口也多半癒合,但是還是在身上臉上留下了許多淡淡的疤痕。

  原先他生得高挑挺朗、溫潤雋雅,謝律一直覺得他雖然不是什麼讓人一見難忘的大美人,但是無論何時看到,也總算是賞心悅目的。

  可如今有了這般橫七豎八的痕跡,不笑的時候,倒是有些陰沉嚇人了。

  “阿紙,你、你別擔心!你看這幾日下來,這疤痕已淡了不少,假以時日,肯定是能恢復之前的模樣的!還有還有,之前夜璞那小子不是說很快都能好的麼?他人呢?”

  既天天擺弄藥糙,總該有點辦法吧?

  謝律不過是替慕容紙擔心而已,卻叫慕容紙多心聽出了別的意思來:“你若覺得難看,大可以不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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