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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害怕嗎?”她問。

  我聳聳肩,“害怕?我不知道。也許那就是害怕,我必須承認,那並不給我什麼快樂。”

  “我總是害怕,”她小聲說,“它傷害著我的身體。”

  “您叫什麼?”

  “諾拉,諾拉·洛貝娜。”

  “什麼?您真的叫諾拉?我還以為,這是一個很少有的名字。”

  她搖搖頭,“那是愛爾蘭人的名字,我的祖父是愛爾蘭人,這個名字叫起來像是個幸運兒、聖誕兒,或是這一類的,這名字並不稀罕。”

  “噢,是啊。”我說,“我也認識一個叫諾拉的,離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也叫諾拉,也是愛爾蘭人,是個幸運兒,是您說的,對嗎?”

  “反正是這樣。我總覺得它是玩世不恭的意思,我可不是幸運兒,無論怎樣也不是。”

  我站起來,灌下一杯波爾圖葡萄酒。她不想喝酒,絕對不想喝酒,她更希望喝一杯咖啡。哎呀,現在可沒有電呀,可是我有雀巢咖啡,她感動了,因為她是真的想喝,反正不能睡覺,一杯用水管里放出來的不冷不熱的溫水沖的咖啡也不錯。

  當我又回到沙發上坐下時,她的眼睛已經閉上了。我在她的腿上蓋了一條毯子,她的腿已經開始變冷了,然後我坐到另一張沙發上,注視著她。

  六個月來只有音樂的撞擊聲透過牆來,那是她恐懼的心的搏動,那是為一個瘦小、膽怯的女人有節奏地搖動著的搖籃。她有一張布娃娃的臉和火柴杆一樣的黑頭髮。諾拉,這是我生活中的第二個諾拉,關在一個二十七點五平方米的單身牢房裡,可以遠眺森林、草地和人工天鵝湖。

  三點剛過,還是沒有電,從我的房間到走廊的門仍然開著,自來水只能流出一根細細的水柱。個人通訊機的屏幕還是一片漆黑。

  在走廊的外面,我可以想像地平線上已是晨曦微露,早晨就要到來了。天要亮了,要有光亮了,光亮就是開始。

  我被身邊窸窸率窣的聲音驚醒了,我發現自己在沙發上,面對著這位女士,她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時弄出的聲音太響了。

  “天要亮了!”她說。

  諾拉。停電。我把數據中心炸毀了,我把沃維森弄癱瘓了。這座房子倒是沒有著火,這個女人叫諾拉,她很害怕。在外面,天快要亮了。

  “到現在還沒有電。”她說,“我可以留在這兒嗎?”

  我點點頭。在過了這樣的夜晚之後我不想談論早晨。

  她又從她的杯子裡喝了一口咖啡,雀巢咖啡,它過了夜已經涼了,走味了。我覺得喉嚨里堵得慌,就站了起來,指指她的杯子。

  “我去換點兒新的吧?”我說。

  她搖搖頭,“還沒有電呢。”

  我點點頭,拿了她的杯子。

  “還是沒有來電。”她第三次這樣說,“您煮不了咖啡,您不明白嗎?”

  我又坐下了,她是對的,當然啦,沒有電。

  “牛奶?”我問。她點點頭。

  冰箱裡黑乎乎的,很暖和,牛奶變酸和桃子腐爛的異味從裡面不斷地湧出來,然後向下撲去,在我光著的腳上留下一種濕乎乎的腐爛的感覺。

  “您做什麼工作?”我問。因為我想到,從表上的時間,新的一天即將開始,我又想到了我在數據中心的工作,想到了我的來訪者諾拉,最後,她做什麼工作的問題就跳了出來,我並不真的感興趣。

  她沒有聽見我的話,大概我是在冰箱裡問的。

  “不要在冰箱裡問話!”這是母親說的。

  每當我找啤酒或是奶酪找不著的時候,母親就會說:“不要在冰箱裡提問題,否則我聽不清你說什麼。”她在慕尼黑有電嗎?我把多少地方弄癱瘓了?她也許正坐在沙發上為自己擔心,可她的兒子現在正處在混亂之中,到處是火光沖天。我可以想像昨天夜裡的新聞圖片。它會不會造成傷害?或者死亡?我是不是殺了人?

  “您做什麼工作——諾拉?”這個名字在我的舌頭上就像一個膽小鬼,它應該跳出來,我必須用力,用全部力量才能把它擠出來,可它還是這樣抵抗著。諾拉這個名字,對著一張陌生的臉。

  “我靠救濟生活。”她惶恐地說,“我失業了。”

  “您整天都在這兒嗎?”

  她點點頭,“大部分時間,是的。我原來是售貨員,可是我受不了那份工作,您知道,整天人們圍在我身邊,空氣都往下沉。我原來在市中心,在繁華地段,您認識那地方嗎?那裡沒有窗子,沒有陽光,沒有空氣。我受到太多的損害,總是生病。後來我出來了,現在什麼也沒有了,沒有人再給我一份工作。肯定在什麼地方儲存著信息,說我有太多的病。”

  再也不會了,我靜靜地想。它過去儲存了鄰居諾拉,可是它現在已經都被抹去了。我,圖波爾·博特,我親自想辦法把它抹掉了。我們全都穿著潔白無暇的襯衣,再也沒有人認識你的鄰居諾拉,把你的π卡扔掉,因為你再也不叫什麼1234567XYZ了,你又叫諾拉了,並且將開始新的生活。

  “他們有時給我那種坐在屏幕前的工作,可我不能長時間看著屏幕,那樣會讓我變瞎的。我說,我幹不了那活兒,可他們說,這是拒絕工作,給我的報酬更少了。您能在屏幕前呆呆地看上一整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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