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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雞毛蒜皮也是危險的雞毛蒜皮。

  危險在於:如果只有雞毛蒜皮的東西方能顯現並放大,那麼,單看雞毛蒜皮的那些小眼睛將無限複製。

  雞毛蒜皮式的眼睛,只能看到雞毛蒜皮。

  眼下國內針對經典文藝作品的種種“惡搞”,不過是瞄準惡搞的利潤空間。為了搞錢,總有些人就不惜搞死文化,搞垮我們的下一代。俄羅斯人是這樣對待普希金高爾基的麼?德國人是這樣對待康德伽達默爾的麼?美國人是這樣對待海明威福克納蘇珊.郎格的麼?據央視國際新聞,最近有民調顯示:幾乎所有的印度人都認為他們的傳統文化是全世界最好的文化,他們的傳統生活方式是全世界最好的生活方式。這對我們是個警示。而在拉美幾個大國,“讀者”與“觀眾”有明顯的區分,前者有望成為能思索的個體,後者則容易滑向隨波逐流的惰性群體。

  如果我們大面積丟失傳統文化,回望歷史將變得不可能,從歷史長河“躍入”當下的生活急流更不可能。生活將出現斷裂,價值將呈現空洞,無根性的生存將無限克隆。千篇一律將大行其道,昆蟲亂舞將固定為常態。

  魯迅三

  誰希望著出現這樣的景象呢?

  “惡搞”是個惡兆,須嚴加防範。

  而“軟實力”、“以人為本”在這樣的時刻成為中國主流媒體的關鍵詞、常用詞,真是令人感到欣慰。

  幾百所“孔子學院”正遍及全球……

  魯迅早期的重要文章有《文化偏至論》、《摩羅詩力說》、《人之歷史》等。前者發洞見云:“明哲之士,必洞達世界之大勢,權衡較量,去其偏頗,得其神明…外之既不後於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人生意義,致之深邃,則國人之自覺至,個性張,沙聚之邦,由是轉為人國。”

  這段話十分透徹。

  魯迅把當時的中國診斷為“沙聚之邦”,幾億人呈現為大沙漠,被刮來刮去的風不停地改變著形狀。沙漠是如何形成的?人,又是怎樣變成沙粒的?清王朝的經濟實力不是遠勝於日本麼?為何又是聚沙之邦?

  魯迅盯上了中國人的個性。個性不張,造就了聚沙之邦。

  中國封建社會,權力運行極端化,覆蓋面廣,持續的時間長。而極端化的封建權力註定要製造庸眾,把活生生的、有自主性的個體演變成沙粒。這也如同西方國家資本運行的極端化,極端化的資本變盡花招製造消費群,把人釘在消費的單一圖景上,把“全面發展”的個體置於死地,把人的可能性掏空,把“人”消滅在歷史的進程中。——幾年前,不是還有個叫福山的人宣稱要讓資本主義終結歷史麼?而西歐北歐的一些國家,在“二戰”之後的若干年,倒是漸漸融入了諸多社會主義的元素,公平與效率並重,發展與福利共存,傳統與現代之間有了足夠的緩衝地帶,生活世界因之而呈多樣化。欲望被仔細辨認,單面人的蔓延趨勢受到遏制……

  聚沙之邦將如何轉為人國呢?魯迅給出的答案是:“洞達世界…外之既不後於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

  這洞見,預示著日後著名的“拿來主義”。

  弗失固有之血脈,乃是魯迅式的“回行之思”。必須返回人文傳統,在歷史的深處獲得躍入當下的力量。回行有三種方式:一是借鑑,二是批判,三是融合借鑑與批判。魯迅先生是終其一生,或隱或顯地居於三者之間。他的投槍匕首,他的橫眉怒目,乃是針對漫長的封建社會的權力極端化的惡果。

  《文化偏至論》又提出“非物質”、“張靈明”。

  人是萬物之靈,有價值系統,有道德承載,有詩意嚮往,有靈光閃爍。動物的決定性的因素是物質環境,而人之為人,是由文化環境來決定的。物質的急劇豐富,可能會導至精神的貧乏。概言之:物比人大。物慾橫流,肯定對社會和諧有害。

  活著要有意義。活著有意義的人才會活得精彩。

  德國哲學大師馬科斯.韋伯說:“人是活在由他所編織的意義之網中的動物。”

  這倒不是說,人是憑空編織這張意義之網。人生“此在”的參照系,取決於社會的“共在”。生活之意蘊層,猶如天空中的臭氧層:沒有任何一個大陸板塊能置身局外。臭氧層出現了大空洞,修復需要時間。生活的完整性遭到破壞,修復也須點點滴滴的做起。意蘊層受損,軟實力下降,每一個人都會受傷害,不管他是富人還是窮人、是官員還是百姓。

  所謂修復,前提是要察看受損的程度。提升軟實力,任重而道遠。原因是:軟實力的提升,很難下硬指標。

  二十世紀初,魯迅在日本發出他的追問:“事若盡於物質矣,而物質果足盡人生之本也耶?”這個追問,既有近代歐洲啟蒙運動的背景,又追溯到莊子的智慧:物物而不物於物。

  莊子的這個短語,在今天意義重大,所以筆者一再重複。

  一百年前的魯迅又說:“誠若為今立計,所當稽求既往,相度方來,掊物質而張靈明,任個人而排眾數。人既發揚踔厲矣,則邦國亦以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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