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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雪芹將她比作寶釵黛玉,她感到非常榮幸。回思,是指二人日常生活的言語。以她這般冰雪聰明的女子,曹雪芹哪能隨口恭維她,若非才貌出眾,焉能去比附釵黛?回思,何幸,是說她為雪芹的這句話回思了若干次,臉熱心跳,掂量出它的含意和份量。於是“一笑”,她的笑容是像寶釵呢,還是像黛玉?也許更像爽朗的、嬌憨的、對什麼事都要點評幾句的史湘雲。

  寶玉用《西廂記》的台詞逗林黛玉,黛玉惱了。二玉拌嘴怪甜蜜,脂硯齋情不自禁,插入四個字的批語:“我也要惱。”

  嬌媚之狀可掬。

  關於書名,曹雪芹曾親筆寫道:“至脂硯齋甲戍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抄,閱,評,再評,脂硯齋啥事兒都能幹出色,曹雪芹才會這麼信任她,連書名都由她定。

  第十三回,雪芹原稿有“秦可卿淫喪天香樓”,脂硯齋認為不妥,不雅。她寫道:“因命芹溪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卻四五頁也。”看來,平時她稱雪芹為芹溪,即使不是愛稱,也算暱稱的吧。水是陰柔之物,一灣清澈而活潑的溪水環繞芹圃……她能“命芹溪”,指點大作家,真是了不得!

  從脂硯齋的經歷和修養推測,她和雪芹一樣有著大戶人家的背景。她以隱藏自己的方式給出了自己。不知今日曹雪芹的塑像旁,是否有個漢白玉雕刻的脂硯齋?

  曹雪芹的書房叫悼紅軒,而脂硯諧音指艷,悼紅指艷合於“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小說主題。悼紅的前提是指艷,大觀園的群芳諸艷,色香不同,花期有異,卻歸於“千紅一窟”。指艷齋,悼紅軒,也許這不僅是巧合吧?曹雪芹是極善於伏脈照應的,脂硯齋長期與他合作,受影響很自然。聊備一說,呈笑。

  右翼宗學的兩三年,西山小村的十餘年,是《紅樓夢》寫作的全程,是曹雪芹紙上的好時光。載於1980年第一期《紅樓夢學刋》的畫作“雪芹歸村圖”,很大氣,透出作家的內心波瀾。雪芹歸村,當在三十歲前。歸,取歸宿之意。蕭條村莊,有一座金碧輝煌的紙上宮殿。

  紙,是舊皇曆的背面。

  敦敏有詩《贈曹雪芹》:碧水青山曲徑斜,薜蘿門巷足煙霞。尋詩人去留僧舍,賣畫錢來付酒家。燕市歌哭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

  淵明的南村,蘇軾的東坡,杜甫的草堂,曹雪芹的西山小村……精神之偉業,看來須與膏腴山水逢門陋室相伴。雕樑畫棟難寫華章。

  敦誠、敦敏常來探望雪芹,有一次撲了空,悵然留詩:野浦凍雲深,柴扉晚煙薄。山村不見人,夕陽寒欲落。

  二百年前北京的冬天是那麼冷,連太陽都是寒陽。雪芹去了何處?他是否有酒喝?出門時衣衫薄嗎?夜裡冷嗎?握筆的手生滿凍瘡了麼?

  敦氏兄弟的惆悵,使多少後人熱淚盈眶。

  三人相會痛飲村酒時,敦誠為我們留下一首極珍貴的七律:

  滿徑蓬蒿老不華,舉家食粥酒常賒。衡門僻巷愁今雨,

  廢館頹樓夢舊家。司業青錢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

  阿誰買與豬肝食,日望西山餐暮霞。

  曹雪芹豬肝下酒已屬奢侈,通常是舉家食粥,凍餓交迫。村里城裡的小酒店,永遠掛著雪芹的酒帳,不是敦氏兄弟為他還,就是張宜泉或脂硯齋替他付。舊帳未銷添了新帳……紈絝少年破落子弟要嘲笑的,雪芹“眉立”(脂硯齋語),變成阮步兵,白眼向人斜。

  有一次,敦誠悄悄留下三十兩銀子,芳卿發現時追出門去,敦誠的身影已在天邊。敦氏兄弟亦拮据,這是最大的一筆贈款。芳卿為此,抹了幾天的淚。雪芹倒視為尋常。

  山村一待七八年,紙上宮殿初具規模。家,是越來越窮了。

  飢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敲門拙言辭…

  雪芹亦如淵明,輾轉行乞於西山村麼?

  大文豪,穿不暖,吃不飽。當年卻是海味山珍像蘿蔔小菜。

  寫作消耗體力、精力,強於干力氣活。曹雪芹累得趴下,想吃點東西而鍋盆冷清。餓慌了,舀一瓢涼水咕咕灌下去。這是雪芹的習慣動作。門要關上。門外有芳卿,有愛子方兒。方兒為曹家傳香火,脂硯齋每次來,都會給方兒買東西。方兒年幼,可能未及總角。

  破窗年年是雕窗:黛玉寶釵湘雲,襲人晴雯鴛鴦……這個方去那個又來。紅樓大夢三原色,生出萬紫千紅。

  脂硯齋來得更勤了,有時一住十天半月。她與芳卿,情同姐妹。佳人雙護玉,雙雙環繞著芹圃。

  太陽照著溫暖的家,入夜一盞燈,照著曹雪芹脂硯齋。男人的凍瘡手,女人的紅酥手。相親相愛兩支筆,共同追憶逝水年華。

  雪芹有一張圓臉,像寶玉。脂硯齋的臉型身段像林黛玉,這些年,連說話的模樣、走路的姿勢都很像了。不過,芳卿說,她的爽朗笑聲,活脫脫是史湘雲。

  曹雪芹明知故問:是麼?

  青眼去瞧脂硯齋,她卻背過了桃花面,尋方兒戲耍去了。

  曹雪芹賣畫、賣他親手扎的風箏。他寫過風箏、編織、印染、竹器、雕刻、採石等民間工藝的專著,列入《廢藝齋存稿》,與《紅樓夢》八十回後的書稿一併丟失,僅存一對書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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