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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簡愛》里的一個qíng節。簡愛為了讓自己放棄對羅切斯特的愛,每天對著鏡子說:你是個相貌平平的姑娘,你不值得他愛,你永遠不要忘記這一點。

  靜秋也想把鏡子找出來,對自己說這句話,但她覺得那樣就是承認自己愛上他了,但她連對自己也不敢承認這一點。她還是個高中生,人家那些畢業了的,工作了的,都還要提倡晚戀,更不用說還在讀書的人了。她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學會忘記他,即使以後他回來了,我也不能再跟他接觸了。

  她在自己寫村史的本子的最後一頁寫了個決心書:“堅決同一切小資產階級思想劃清界限,全心全意學習、工作,編好教材,用實際行動感謝學校領導對我的信任。”她只能寫得含混一些,因為沒有地方可以藏匿任何個人隱私。但她自己知道“小資產階級思想”指的是什麼。

  但過了幾天,“小資產階級思想”又出現了。那是一個下午,快五點了,靜秋正在自己房間寫東西,突然聽見大媽欣喜的聲音:“你回來了?是回去探親了吧?”

  然後她聽見那個令她心頭髮顫的聲音:“沒有啊,我去二隊那邊了。”

  “歡歡問了你好多趟,我們都在念你呢---”

  靜秋慌亂地想,還好,大媽沒說我也問了好多次,都算在歡歡身上了。她聽見那個小“替罪羊”在堂屋裡歡快地跑來跑去,過了一會兒,還拿來幾顆糖給她,說是三爹給她吃的。她接過來,又全都給回小“替罪羊”,微笑著看他一下剝開兩顆,塞到嘴裡去,把兩邊的腮幫子脹得鼓鼓的。

  她克制著自己,坐在自己房間裡不出去見老三。她聽見他在跟大媽講話,好像是說二隊那邊出了技術故障,他被叫過去解決什麼問題去了,二隊是在嚴家河下面的一個什麼村子裡。

  她舒了一口氣,一下就忘記了自己的決心,只想看見他,跟他說幾句話。她不得不把自己寫的決心書翻出來,一遍遍地看,對自己說:靜秋,考驗你的時候到了,你說話要算數啊。於是她死死地坐在桌前不出去。

  過了一會兒,她聽不見他的聲音了,知道他已經走了,又後悔得不行,如果他又去別的什麼地方,幾天不過來,那她不是錯過了今天這個難得的機會?她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想出去看看他往哪裡走了,即使看見一個背影也可以讓自己安心一下。她剛站起來,轉過身,就看見他斜靠在她房間的門框上看她。

  “你---要到哪裡去?”他問。

  “我去----後面一下。”

  屋後有個簡陋的廁所,所以“去後面”就是上廁所的意思。他笑了一下,說:“去吧,不耽擱你,我在這等你。”

  她站在那裡,呆呆地看他,覺得幾天不見,他好像瘦了一樣,兩邊臉頰陷了下去,下巴上的鬍子冒了出來,她從來沒看見過他這個樣子,他的下巴總是颳得gāngān淨淨的。她擔心地問:“你在那邊---好累呀?”

  “不累呀,技術方面的事qíng,不用什麼體力的---”他摸摸自己的臉,說,“瘦了吧?睡不好----”

  他一直盯著她看,盯得她心裡發毛,心想我的臉頰是不是也陷下去了?她小聲說:“怎麼你去---二隊那邊---也不告訴----大媽一聲呢?歡歡老問起你呢。”

  他仍然盯著她,也小聲說:“那天走得很急,我沒時間過來告訴你----們,後來在嚴家河等車的時候,我到郵局去告訴了老大,以為他回來時會告訴你們的,可能他忘了-----。以後不能指望別人,還是我自己過來告訴你一下----”

  第12節:山楂樹之戀(11)

  靜秋嚇了一跳,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這些天在找他一樣。她聲明說:“你告訴我gān什麼?我管你---到哪裡去?”

  “你不管我到哪裡去,但我想告訴你我到哪裡去了,不行嗎?”他歪著頭,有點不講理地說。

  她窘得不知道說什麼了,趕快跑到後面去了。在屋外站了一會兒,才又跑回來,看見他坐在她桌子跟前,正在翻看她寫作用的本子。她搶上去,把本子合起來,嗔怪他:“怎麼不經人家許可就看人家東西?”

  他微笑著,學她的口氣問:“怎麼不經人家許可就寫人家?”

  她急了,分辯說:“我哪裡寫你了?我提了你的名,道了你的姓?我寫的是----決心書。”

  他好奇地說:“我沒說你寫我呀,我是說你不經那些抗日英雄許可就寫人家----。你寫我了?在哪裡?這不是你寫的村史嗎?”

  靜秋不知道他剛才看見她的決心書沒有,很後悔說錯了話,也許他剛才看見的是本子前面的村史。

  還好他沒再追問,而是拿出一支新鋼筆,說:“用這支筆寫吧,老早就想給你買一支的,沒機會出去----。你那支漏水,你看你中指那裡老是有塊墨水印----”

  她想起他的確說過要買支筆給她。因為他老愛在衣服上面口袋那裡cha好幾支筆,有一次她笑他:“你真是大知識分子,掛這麼多鋼筆----”

  他笑著說:“你沒聽說過?掛一支筆的是大學生,掛兩支筆的是教授,掛三支筆的----”他賣個關子,不說下去了。

  “是什麼?掛三支筆的是什麼?是作家?”

  “掛三支筆的是修鋼筆的。”

  她聽了,忍不住笑起來,問:“那你是個修鋼筆的?”

  “嗯,喜歡鼓搗鼓搗小機件,修修鋼筆手錶鬧鐘什麼的,手風琴也敢拆開了瞎鼓搗。不過你那支筆我拆開看過了,沒法修了,要換東西,不如再買一支,等我有空出去給你買一支。你用這支筆,不怕把墨水弄到臉上了?你們女孩最怕丟這種人了---”

  她沒說什麼,因為她家窮,買不起新筆,這支舊筆還是別人給的。

  現在他把那支新筆遞給她,問:“喜歡不喜歡這支筆?”

  靜秋拿起那支筆,是支很漂亮的金星鋼筆,太漂亮了,簡直叫人捨不得往裡面灌墨水。她想收下這支筆,付錢給他,但她沒錢,這次下鄉預付的伙食費還是她媽媽問人借的,所以她把筆還給他:“我不要,我的筆還能寫。”

  “為什麼不要?你不喜歡?”他好像有點著急,“我買的時候就在想,也許你不喜歡黑色的,但是這種樣子的,沒別的顏色。我覺得這種好,筆尖細細的,你寫的字秀氣,用這種細筆尖好---”他解釋了一會兒,說,“你先用這支,我下次再給你買好看一點的----”

  “別----別,我不是嫌筆不好,是太---好了,很貴吧?”

  他仿佛舒了口氣:“不貴,你喜歡就好。灌點墨水試一下?”他說著,就拿過墨水瓶,灌了墨水。他寫字的時候,總愛在落筆前握著筆輕輕晃動一會兒,好像在想問題一樣,然後就開始刷刷地寫。

  他在她本子上寫了一首詩,大意是說,從我遇見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裡懇求你,如果生活是一條單行道,就請你從此走在我的前面,讓我時時可以看見你;如果生活是一條雙行道,就請你讓我牽著你的手,穿行在茫茫人海里,永遠不會走丟。

  她很喜歡這首詩,就問他:“這是誰的詩?”

  “我亂寫的,算不上詩,想到什麼就寫下了。”

  那天,他一定要她收下那支筆,說如果她不肯收,他只好送到她組裡去,告訴他們這是他為教改作的貢獻,專門送給靜秋寫村史的。靜秋怕他真的跑到組裡去,搞得人人都知道,只好收下了,許諾說等以後掙了錢,就還錢給他。

  他說:“好,我等著。”

  第13節:山楂樹之戀(12)

  第六章

  過了幾天,輪到靜秋回K市休息,她的輪休排在星期三、星期四兩天。

  前兩次輪休,靜秋把機會讓給了那個叫李健康的男生,因為他其實不那麼健康,臉上老有包塊長出來,需要經常去醫院檢查。靜秋把輪休機會讓給他的另一個原因是她沒路費錢。那時她媽媽每月的工資才四十來塊錢,要養活她跟妹妹兩個人,還要給下農村的哥哥一些零用錢,又要周濟在鄉下勞動改造的父親,每個月都是入不敷出,所以她能省就省了。

  但這次不行了,她的班主任托回去休假的人帶信來,說學校匯演,他們班還等著她回去排節目,一定讓她回去一趟,把班上的舞蹈編好了,教給同學們了才能走。班主任說已經發動全班同學為她募集了來去的路費,這次一定要回去了。

  靜秋的媽媽在八中附小教書,跟靜秋的班主任算是一個學校的同事。班主任知道靜秋家窮,每次開學報名時都主動讓她打緩期,就是推遲jiāo學雜費。雖然每學期學雜費只三、四塊錢,在當時也算一筆很大的開銷了。

  班主任還常常拿張表讓靜秋填,說填了學校可以給她每學期15塊錢補助,叫助學金。但靜秋不肯填,因為助學金還要在班上評的,靜秋不想讓人知道她家窮,要靠助學金讀書。

  她自己每年暑假都到外面去做零時工,在一些建築工地做小工,師傅砌牆,她就幫忙搬磚、攪和水泥,用木桶子裝了,挑給師傅。很多時候,她得站在很高的腳手架上,接別人從地上扔來的磚,有時還要跟幾個人合抬很重的水泥預製板,都是很重很冒險的活路,但每天可以掙到一塊二毛錢,所以她一到暑假就出去打零工。

  這次要回去輪休了,讓她又喜又愁,喜的是可以回去看看媽媽和妹妹了,她媽媽身體不好,妹妹還小,她老是擔著心。現在回去看看,可以幫家裡買煤買米,gān點重活。但是她又很捨不得西村坪,尤其是老三,回去兩天就意味著兩天見不到他,而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大媽聽說靜秋要回K市,就竭力主張讓長林去送她,但靜秋不肯,一是她不想耽誤長林出工,二是怕受了這個qíng,以後沒法還。

  聽長芳講,幾年前,長林曾經喜歡過一個來cha隊的女知青,那個女知青可能是看他爸爸面子,跟他好過一段。後來有了招工指標,那個女知青向長林賭咒發誓,說只要你為我搞到這個回城的指標,我一定跟你結婚。

  但等到長林幫她說qíng,讓他爸爸為她弄到那個指標後,她就一去不復返了。她後來還對人說,只怪長林太傻,沒早把生米煮成熟飯,不然她成了他的人,自然是cha翅難飛。

  這事讓長林成了村裡的笑柄,連小孩子都會唱那個順口溜:“長林傻,長林傻,jī也飛,蛋也打;放著個婆娘不會cha,送到城裡敬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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