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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合上眼,似乎不太相信眼前的是真實,只因他從未如此溫和地跟她說話。半晌,眼睛再次張開,迷惘已不見,剩下的只是木然。

  “走。”他伸出手拉她。

  她稍用力掙脫,把手收回來。動動身站起來,脖子酸痛得厲害,她沒理會,轉過頭,視線投向窗外遠遠的那方。

  “已經很晚了,昨晚你沒睡,今晚也打算通宵嗎?”

  她不言不語。

  “外面除黑暗以外啥都沒了,你在看什麼?”

  她搖搖頭,騰出一隻手貼著玻璃,倔強的看著窗外。原本粉嫩的唇緊緊抿成往下的弧度,嘴角帶著一種無邊無際的落寞。

  何阮東別過臉無聲地吐氣,“你如果堅持,我不管了。”大小姐從來就不是個聽話的人,他算是多管閒事了。腳已經往門口移去,當手握著門把時,他聽到身後突如其來一個小小的嚶嚀聲。

  抬起頭,嘆氣。在這座房子裡,他們並非毫無關係的人,縱然感情不深,他不能也不忍心置她不顧。

  腳步調轉頭,他再次回到她的身後。

  她以額抵著玻璃,淚液一串串地滴在腳邊的小寸地板上。

  他伸手搭上她的肩,安慰的聲音聽著有幾許僵硬:“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死者已矣……”這個時候,他又詞窮了。

  “何阮東。”她幽幽的開口,帶著哽咽。“你說我父親他會不會很寂寞?”

  他一愣,似是未預料到她有此話。

  “你看,風那麼大,會不會把我掛在他墳前的那個花環吹走?”

  她指了指窗外,何阮東順著方向望去,才恍然——原來這裡隱隱可以看到霍令山的墓地。心下不其然一緊,她真傻。

  “神父說,死了的人其實是承蒙主的召喚,去了天國。他們是快樂的,因為已經遠離了塵世的紛爭。可是……”她驀地轉過身,雙目迷離地看著他。“可是,他不是自願上天國的。他……他……”

  說到這,她已哽咽,眼淚如斷線的珍珠,碎出眼眶。

  “他已經入土為安,你還是別想太多了。”

  “不……不……”她搖著頭,神情極為痛苦。“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沒有流產,他就不會受刺激,就不會心臟病發!”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

  “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斷地重複著這幾個字,背靠著玻璃的身體慢慢滑落,又坐回地上。“我這裡很痛!痛得快要死掉!”拿著相架的手捂著胸口,她仰著頭,閉合的眼角淚珠串串而下。

  痛是必然的,人都是有感情的動作,除非那人冷血。這個給予他幫助的老人突然離世,他也難過。

  何阮東單膝跪下,手伸到她的背後,打算抱她起來。

  霍晶鈴倏地睜開眼,隔著厚重的霧水望著眼前的人。他身上的刺不見了,她在他眼底看到擔憂。

  “你不怪我了嗎?”

  “我怪你有用嗎?”其實他也很自責,隱隱覺得那天如果他不是在門口跟她吵架,霍令山就不會出事。

  很多時候他在指責她的同時,自己又何嘗不是在做錯事。大家都不是容易認輸的人,彼此揮動尖銳的爪子,只會讓關係更加惡劣,造成的傷害只會更大。

  “何阮東……何阮東……”她顫著手摸他的臉,然後哭著用雙手摟著他的脖子,把自己的頭深深埋進他的胸前。“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的確是不想要孩子,但是當時那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在我還沒作出任何判斷的時候,人已經滾下了。其實我真的可以避免,可是潛意識裡,我……我已經分辨不清自己是不是故意。好抱歉,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求你!求求你!”

  他太厲害,竟然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為了這個惡毒的念頭,連日來的不安與罪惡感,時刻蠶食著她的五臟六腑。他說得沒錯,罪孽心重的人,即使天天對著主懺悔禱告也沒用。老天爺的眼睛比誰都雪亮,所以他帶走她唯一的親人。

  她這個狠心的女人,竟然不想要自己的寶寶。父親的離去,是對她一路以來的自大、任性妄為所作出的懲罰。年輕不是藉口,誰都得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可是這代價太大太沉重,沉重得她難以承受。

  她喊得幾乎氣斷,一聲一聲,沉沉地撞進他的心口裡。淚水濕了他的襯衫,也沾濕了他的眼角,低垂在地上的手終於動了動,緩緩抬起,把她小小的身板攬住。

  “我原諒你。”

  19

  “雪姨。”

  “哦,起來了?快來吃早餐。”

  霍晶鈴坐下,眼前嬌小的身影忙出忙入。

  “昨晚風吹得很狂,你有沒有被嚇醒?”雪姨把早點端到餐桌上,關切地問了一句。

  “沒,一夜無夢。”的確,半夜回房間後,她出奇的睡得安穩,風何時停了也不知道。會是因為,得到他的原諒?

  甩甩頭,看到雪姨又要出去,霍晶鈴連忙拉住她的手:“別忙了,坐下陪我吃。”

  雪姨凝視了她一眼,在桌的對面坐下。

  “吃麵包,得把牛奶喝光,你太瘦了,要多補充營養。”

  “好。”

  寧靜的早上,簡短的對話。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悲傷需要放緩,生活仍要繼續,不積極面對只會徒增痛楚。

  “雪姨。”

  “啊?”

  霍晶鈴抬起頭:“家裡的事情,爸爸在的時候是怎樣就怎樣,一切如舊。”

  雖然升級成為這個家的主人,但對於持家方面,她毫無所知。日常開支什麼的雪姨好像有記帳,她不希望作任何改變。

  本來覺得不好說出來,但昨晚她曾有那麼一刻的擔憂。或許這些年來,是對父親的愛讓雪姨甘願沒名沒分的留下來,如今父親走了,她好怕雪姨也會離開。

  雪姨瞭然的笑笑:“我知道了,你只管跟阮東管理好酒莊,這裡有我。”

  “謝謝你。”

  “傻孩子,還跟雪姨客氣。”

  “嗯,我知道這樣有點見外。但是,”她仰起頭,把從眼角溢出來的透明水液倒回眼眶內,半晌才平定情緒:“爸爸突然離去,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我怕自己做不好,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人生中最大的支柱驟然失去,她才驚覺自己的無能。以往所抱著的雄心壯志,剎那全部毀滅,她沒信心能做好,怕被嘲笑,被人看輕。

  “雪姨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加油!”

  “嗯!我會努力的!”

  吃過早餐,她去了趟釀酒車間,工人正在把紅酒裝進橡木桶里,看到她出現,大家均停下手上的活兒,對她微笑問好。

  這是最好的安慰,不需要同情,只要友善的鼓勵,她突然就明白。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她對這群人都是冷若冰霜的。

  微笑著打了招呼便溜進酒窖,離遠看見何阮東跟釀酒師傅在說話,她放緩腳步。

  “酸了?還是甜了?”釀酒師傅問。

  何阮東不急不緩地咀嚼著嘴裡的酒,半晌才挑挑眉心:“還好,可以配肥厚的燒兔子肉了。”

  “好樣的!改天到我家,我們開懷暢飲。”釀酒師傅哈哈大笑,這個胖胖的中年大叔,頂著紅紅的鼻子,愛酒、愛美食、愛人生。

  “好的。”何阮東也跟著咧開了嘴角。

  笑容淡化了他臉部的冷硬線條,霍晶鈴首次發現,原來他笑起來唇角有個淺淺的酒窩,那樣看來比木著臉的時候好看多了。

  “咳。”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她輕輕咳喇了一聲。

  “喲,Sophia,來找阿Dor”

  Dor是何阮東的英文名字,霍晶鈴紅著臉捊捊邊的發,沒回答問題,只小聲地打招呼:“哈姆大叔。”

  “好,我就不當電燈泡了,你們小倆口慢慢恩愛。”哈姆大叔揮揮手走了出去。

  “你找我?”他的笑容已斂起,恢復了平時不苛言笑的表情。

  “才……才不是。”兩耳莫名發熱,她低下頭,無聊地踢了踢地上凸起的部分。

  昨晚在她最惶恐無助的時候,是他給了她溫暖的擁抱,他把她抱回房間,擰了熱毛巾幫她擦臉。那時候的他很溫柔,過去惡言相向似乎成了過眼雲煙,她甚至有個錯覺,二人以後可以好好相處。怎料一夜過後,似乎又回到原點,這不禁讓她有些沮喪。

  何阮東放下手裡的酒杯,收拾剛才用過的東西,等會他還要出去。

  “那個……剛才你們在做什麼?”支支吾吾的聲音又再響起,他轉身,發現大小姐正拿一雙水汪汪的藍眸在看他,眼裡滿是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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