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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指尖發涼,他一時失語,千頭萬緒一起湧上心頭:大半裝了天下山海與臣民,剩下的地方滿滿當當地塞了個大將軍進去,兩者打得不可開交,幾乎分不出輕重。

  他在倉皇中幾乎要憎恨起大將軍來。

  小皇帝尖刻地反問道:“你能做到?”

  大將軍:“請陛下信臣。”

  大將軍反手用力地握了他一下,他掌心滾燙,似乎帶有一腔熱血奔涌至今仍未被冰冷世情澆滅的餘溫,暖得人捨不得放手。小皇帝眼睫微垂,目光空茫地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片刻,猛地收回手提起袖子蓋住臉,飛快地眨了幾下眼。

  小皇帝:“可我心悅你啊!”

  大將軍驀地一怔,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

  他原本被小皇帝拽著一隻手,另一隻手手肘近乎隨性地抵在膝頭,寬大的袍袖層層疊疊地壓在肘腕下,哪怕談的是軍國政事,看上去也不怎麼莊重。

  大將軍前半輩子被人甜言蜜語地許過三生三世,也被人追著鞍前馬後地痴纏過,個個都要挖出一副真假莫辨的心肝遞過來剖給他看。他年少輕狂那會兒,學人痴情,將心肝脾肺一併送了出去,由人握在手裡把玩,後來大約是玩膩了,再扔還給他,也不知道如何收回去,五臟六腑沒一個在肚子裡——

  大將軍自知看不太懂情深情淺,只好一概當假的處理。

  故而小皇帝幾次剖白,他雖不至於不當回事,卻也沒在心裡留下什麼痕跡,只當他知慕少艾,至此才露出一點驚愕。

  小皇帝慢慢放下手,故作鎮定地理順了衣袖,大將軍維持著沉默,階下的第二柱香燃到了盡頭,一點微末的火光悄無聲息地沒入灰燼里,小皇帝才鼓起勇氣看了他一眼:“恪之叫我信你,我信。”

  小皇帝筋疲力盡道:“但你不信我。”

  大將軍似乎從他眼裡看到了血色,他話到嘴邊,又心驚肉跳的咽了回去,感覺像是生吞了一塊烙鐵,落到一肚子的驚濤駭浪里,不緊不慢地燒穿了肺腑。

  大將軍想:是真的。

  然而這個念頭剛在他心裡稍微打了個轉,還沒來得及品出什麼滋味,就被小皇帝打斷了。

  年輕的君主沒有失態太久,他借著大將軍的沉默收拾好了情緒,質問他道:“恪之,朕在這裡,你為什麼非要去走那刀山火海?”

  大將軍眉梢忍不住一挑,想要起身,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屏息靜氣良久,他停頓了一口氣的功夫,接著拱手對小皇帝一個長揖:“臣若不走,不出十年,恐怕陛下只能在刀山火海上安坐了。即使這樣,陛下也不願麼?”

  小皇帝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起身往殿外走去:“看來朕的大將軍只記得朕想威加四海,澤被萬民了。”

  ——世大治伊始之時,難於定亂,我值圖強謀變之年,竭能取此成就,威加四海,澤被萬民,則當使世間無以負卿。

  大將軍雙手攏在袖子裡,跟著他穿過武舉的考生,走到宣和殿外的台階上,小皇帝揮退了跟上來的宮人,大將軍:“臣何德何能……”

  小皇帝不聽他廢話,一抬手示意大將軍閉嘴,問道:“將軍是什麼時候打定主意的?”

  大將軍想也不想:“臣承謝帥遺願接手邊軍之時,元德三年,算起來是……”

  小皇帝:“二十二年前。”

  大將軍“唔”了一聲:“是。”

  小皇帝皺了皺眉,眼神內斂而克制地停留在大將軍臉上:“元德三年。”他不可置信道:“將軍是為了先皇?”

  大將軍坦然道:“開始是為了讓他多看臣一眼,陛下恕罪,那王八蛋心腸可硬,到死也沒回頭。”

  小皇帝上下牙關輕輕一磕,兩排後槽牙還沒咬住,大將軍毫無轉折地對他哈哈一笑:“但先皇已去,隔了這麼多年,又隔了生死,再大的愛恨也就那樣了。”

  大將軍:“眼下臣也不為什麼人,願太平無憂而已。”

  小皇帝妥協道:“你要怎麼改?”

  第11章 十二

  11 十二

  九月二十日,垂拱殿上,大將軍請開武學。

  大將軍開門見山:“歷代以來,凡成文兵書,皆為抒己見而寫,事隨時移,成規已為不適,後人覽閱,未免謬誤。時下雖兵強馬健,為其骨者,盡數為隨謝帥與臣戰場廝殺而以功封賞之將,今四境降服,承平日久,臣居安思危,又觀諸武舉士子,武藝絕倫,然紙上談兵者眾,立時任命恐難堪重任。故臣欲仿天下書院聚英才而教之,請立武學,延師授課,考其優勝者,配士卒與之習。望陛下,”大將軍分別對小皇帝與右列宰執們一拱手:“與諸公細論核准。”

  小皇帝並不是很熱切應了他一聲,轉頭對王任華道:“王相公怎麼看?”

  平章事聽皇帝的語氣,估計他也不怎麼熱衷,於是轉向大將軍,例行公事一般地問了幾個細節:“請教樞密,武學立於何處?延請何人為師?又教授何人?”

  大將軍一一作答:“可先立於京中為試,從各地軍中選取老將為師,凡有意武舉之人均可入學。”

  平章事:“老將?”

  大將軍:“卸甲之將。桓去歲巡查四境各軍,曾見不少同袍因多年浴血,身體無力支撐,不得不歸于田園,最少者亦征戰十數年,於弓馬、軍法、號令等皆嫻熟,若任其卸甲歸田,多年磨礪荒廢,桓頗覺惋惜,故而欲聘為師。”

  平章事:“以各軍老將為先生,樞密莫不是想要做山長?”

  大將軍側身看了他一眼,答:“正是。”

  平章事追問道:“所聘之人皆為卸甲歸田之將?樞密自己……”

  大將軍當做沒聽出他話里的深意,平和道:“桓欲以此做後來大將歸宿,不知相公以為如何?”

  平章事素來以不動聲色著稱,聞言也忍不住露出一絲訝異,他自覺看懂了大將軍的諸多布置,心說大權在握,他居然捨得,然而這倒是個防止功高蓋主兩相猜疑的辦法,只不過這話當著大將軍一眾武將的面不好說出口,平章事避重就輕道:“此事當慎重。”

  大將軍笑道:“理應如此——陛下,一人計短,臣斗膽請天下之士共論之。”

  小皇帝:“也可,朝會後將軍可勞中書令行文。”

  大將軍與中書令一起應道:“臣遵旨。”

  小朝會的規矩並不森嚴,近臣們抬眼便能看清皇帝神情,中書令領了命後回到隊列裡面,大將軍站在階下前列仰起頭,小皇帝注意到他的視線,用笏板擋著唇齒,沖他笑意盈盈地彎了彎眼睛:“將軍還有何事?”

  大將軍:“信陽等軍謀逆一事,臣聽堂上宰執們吵了這麼些天,還沒爭論出個所以然,然各地駐軍奉命守土,不可久無主將,臣不免擔憂。臣涉此事頗深,是以臣有一點拙見,願述與陛下及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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