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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畢竟喜歡他喜歡的情真意切,還沒說幾句,見他認錯,自己先心軟了起來,又央他說:“恪之莫再哄騙我,我一想那幾日恪之躺在床上不肯睜眼見人,就實在是怕的很。”

  大將軍肅然地應了下來,忙轉移話題,問小皇帝找他什麼事情。

  小皇帝回身從桌上拿過一柄雁翎刀,大將軍異常敏銳的從這柄未出鞘的刀上嗅到一股寒意,忍不住眼睛一亮。

  小皇帝手裡握著利刃:“我令大匠依恪之身形習慣打了一口刀,名挽河,本想今日送予恪之。沒想見恪之如此輕率,心生不悅,這刀只能等哪日將軍身體大好再說了。”

  衛桓費了好大力才把眼睛從刀上拔開,接著反應過來,差點膝蓋一軟給他跪下。

  大將軍好刀甚於好美人,被小皇帝這麼一晃,頓覺抓心撓肺,看起來居然可憐兮兮的。

  小皇帝忍著笑:“看一眼?”

  小皇帝抽出雁翎刀遞給他看,大將軍雙手接過來,手腕翻轉,刀刃朝向自己,拇指抵在刀鋒上一划,利刃當場割破油皮,然而並不見血,刀身鑿有三條血槽,略重於制式雁翎刀,刀背上用隸書刻了一行銘文:“天河將傾,此刀挽之,銘曰挽河,大將軍衛桓所佩。”

  大將軍身體力行地給小皇帝表現了什麼叫做嗜刀如命,他看上去恨不得摟著刀拔腿就跑,但不太敢,只好將刀奉還皇帝,戀戀不捨地對他道:“好刀……唔,謝陛下。”

  小皇帝卻沒有立即接過去,他攤開掌心,指尖向前隔空碰了碰大將軍眼睫:“恪之再這麼看我,”頗有一點甜地笑道:“我可就心軟了。”

  大將軍猝不及防地遭了一回調戲,無可奈何和不知所措一起奔到臉上,艱難地掙紮成慘不忍睹四個大字。

  他那張慣會哄人的嘴上還沒來得及拼湊出什麼詞句,把小皇帝的甜言蜜語擋回去,小皇帝一手按在刀背上,微微用力將刀推回大將軍眼前:“玩笑話,恪之莫當真。”

  大將軍木著一張臉抬眼與他對視片刻,嘴唇不自然地翕張幾下,還是下意識地放緩了語氣:“臣初衷未移,官家……”

  小皇帝截口道:“我亦然。”

  他起身與大將軍相對站定,手仍舊按在刀背上,大將軍閉上嘴,察覺到刀刃上的力道,忙換為虛托,小皇帝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跪下。”

  大將軍仿佛意識了到什麼,利落地屈膝跪倒,小皇帝正色道:“此刀贈將軍,一是謝將軍忠良,使朕社稷安穩;二是望將軍莫辭重擔,江山與黎民皆重於泰山,朕自命賢明,仍不敢一肩挑之,亦不能全賴文官操持,軍中還要仰仗將軍;三是請恪之多加珍重——”

  小皇帝假公濟私:“此乃朕一點私心。”

  第10章 十一

  10 十一

  小皇帝他爹雖然不怎麼理他,但不好被人說苛待太子,請的太傅都是飽學之士,小皇帝受他們影響,登基以來一直兢兢業業地勤政,每隔三日一小朝會,十日一大朝會,除了過節過生日還沒有斷過早朝,即使十七日一早要進行先於文舉舉行的武舉殿試,也先匆匆結束了早朝,再趕往宣和殿。

  大將軍頭一次武舉殿試的時候在京,散了朝宰執們結伴回到政事堂,他同樞密院的文官打了聲招呼,讓他們拿著批條去取文書,自己跟著小皇帝去了宣和殿。

  武舉省試由兵部舉行,先考歩射,再考馬射,選出一批弓馬嫻熟的武人再考策問兵法,這麼一連串考下來,能站到宣和殿前的看上去無不英武朝氣。大將軍在左手前列站定,小皇帝照例溫言鼓舞一番,將考題放在托盤上交給大將軍令他宣讀。

  殿試依舊是考策論,大將軍展開看了一眼,發現小皇帝是以南詔王作亂為題問平蠻策,他眼神一掃記個大概,提氣向考生宣布試題。等他讀完題,將下面的捲軸打開掛在布告欄上以供考生查看,考生按省試名次落座,兵部郎中上前核實身份,分發稿紙試卷,小皇帝再說一句“開始”,考生們方能落座答題。

  大將軍在殿下轉了兩圈,還沒看出個所以然,小皇帝招手叫他過去:“恪之過來陪我坐會兒,這才剛開考,你在下面溜達,大家都光顧著看你了,誰還有心思答題。蔣晏,去給將軍搬個坐墩。”

  大將軍居然聽出一點酸溜溜的味道,只好走上去坐到他身邊。

  小皇帝:“看什麼呢,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了。”

  大將軍低聲道:“臣在軍中很少見到武進士,故而有些奇怪。”

  兩個人怕打擾到下面考生答題,相互咬著耳朵竊竊私語,大將軍身體前傾,幾乎能聞到小皇帝身上淡淡的薰香味,他分神辨認了下,感覺有點像松柏,但要更暖一些,仿佛還有一點兒春水化時的甜,總之頗為勾人。

  小皇帝:“世風重文輕武,武進士大多進了樞密院,只有應絕倫科的沒得選才去軍中……”

  大將軍輕嗤了一聲,算是對小皇帝口中重文輕武的回應,繼而道:“臣想改一改。”

  小皇帝:“改什麼?”

  大將軍莫名地覺得他態度冷淡,又疑心是自己錯覺,心裡不覺有些踟躕起來,卻也不耽誤他嘴上將想法和盤托出:“興武學,改兵制,移世風——”

  小皇帝皺起了眉,大將軍不明所以,稍微停頓了下,解釋道:“武學不興,兵制難改;兵制不改,臣不敢退下來;世風不移,又恐變革不能長久。”

  小皇帝問他:“將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大將軍抬頭看了他一眼,小皇帝眼神變化全隱在眼底,嘴唇抿著,只剩薄薄一線殷紅,使臉頰繃出稜角,說不上是肅然還是憤怒。

  大將軍並無猶豫:“臣知道。”

  小皇帝急促地搖了一下頭,臉上繃出來的稜角微微顫動,他無處安放的手指失措地屈伸兩下,一把抓住大將軍搭在膝頭的手。

  大將軍掌心被他攥的生疼,他試著抽出手,沒成功,小皇帝眼睛不眨地盯著他看,過了片刻,竟像氤氳出了一點水光。

  小皇帝:“恪之……”

  大將軍仿佛被那一點兒水光懾住了,不敢做聲,小皇帝深吸了一口氣,短暫地止住話音里的惶恐:“你在問朕,可不可以讓你去死麼?”

  古往今來,世間少見名將白頭,權臣善終,大將軍聽懂了皇帝的言外之意,他低下頭,一時幾乎動搖起來,心想:我圖個什麼呢。

  軍方已經被他清洗成了熨帖的小棉襖,全國各地半數以上的中層軍官來自大將軍直系的邊軍,不論文官那邊換幾個指揮使,都得先按他的規矩做事。太祖立國以來,沒有太平而殺將的習慣,以小皇帝對他的情意,最壞不過軟禁——大權在握,性命無虞,他又何苦做那些既得罪人,又讓親朋擔憂的變法。

  可是……大將軍遲疑道:“非臣不惜此身,只是……臣能做到的事,何必再寄託於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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