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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鑑於富商巨賈們可獲的豐厚利潤,我猜測他們在電腦上是這麼幹的,其意圖跟卓別林在電影《大獨裁者》中擺弄地球儀的舉動差不多:找出威尼斯地圖,按Ctrl+c複製,再找到北京地圖,在上面按Ctrl+v粘貼並覆蓋,喀嚓喀嚓20次直到面積夠大。

  傍水而居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詩意原型之一,對此我並無意見。居者有其水,人民之所欲也,亦我所欲也,惟一不足的,只是不能按欲分配而已。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不大理解那些甘願為了一片綠了吧唧的水面多掏十幾萬人民幣的燒包———用同樣的價錢,買套窗下有一彎清澈的游泳池的房子多好,連泳裝美女都順便齊了。幸好,還有些和我一樣沒情趣的人存在,可以讓我心下稍慰。我的一個朋友住在什剎海邊的胡同里,被大家羨慕得不行,她卻總想著搬到三環外去。因為每天晚上青年男女流氓們堵著她家門口接吻,數量之多,實在是太驚人了。

  如果我的觀察不謬,那麼什剎海邊的人口密度之大,已經超過簋街飯館門口那些塑料筐里的小龍蝦。其摩肩接踵的程度不僅使急於尋找飯館座位的人類陷入瘋狂,就算是狗狗,也多有精神苦悶的徵兆,甚至到了把人腿當作電線桿、公然尿其根部的地步。按照最簡單的供求原理就可以解釋,如此繁華、滑稽又痛苦的狀況的根源,恰恰在於這城裡根本就沒什麼像樣的水。早在20多年前北京就開始嚷嚷缺水,近年又起沙塵暴,南水北調乃是國家大事,把這些信息綜合起來,不傻的人都可以得到這麼個結論:讓有錢人去湊“買水”的熱鬧就行了,我們還是別跟著起鬨的好。在我看來,那些告訴你應該搶購這個城市的瀲灩水光的人,遲早還會向你推銷月亮上的長春藤。

  竊以為經濟學之所以比哲學容易理解,就在於它縮小了研究範圍,找到了金錢這個現世中威力無比的第一推動力。現成的證據就是,因為北京急於推出升級版,這點兒水面的功能早就不只是覆舟載舟那麼簡單了。因為賣上了好價錢,它還能幫助人們忘記駱駝們在老城的土道上揚起灰塵的寒酸記憶,在溫榆河畔找回東方帝都的虛幻的好時光呢。

  在《愛的荒漠》中,法國作家莫里亞克令人詫異地把大西洋邊的濕潤的波爾多市描述成了一個炎熱乾渴之地。作為一種主觀敘述,書中景象其實全系那位困於情慾和憤懣的少年雷蒙的個人化體驗。類似地,北京各KTV包房裡不時傳出的田震版的那句“內心的狂熱”,亦可用來象徵我這類受過“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的毒害的笨蛋,住在“適水而居”的城市裡是多麼地上火。

  @說點什麼

  @沃倫式新聞

  李海鵬/文

  每當看到一部國外的獲獎新聞作品集,我都會大有興趣地在裡面搜尋粗糙有力的篇目,這大概是由於我自己從來都不粗糙有力的緣故。對於精美的報導,由於了解得多些,我反倒沒什麼興趣。我是這麼想的:你們再精美, 還能精美得過沃倫式的新聞嗎?

  羅伯特.潘.沃倫的《春寒》是我大學時讀到的最完美的小說之一,講述一個小男孩在春寒時節路遇一個流浪漢,感到恐懼,並在成年之後仍難忘懷。 全部情節就是這樣,他遇到他,害怕了,故事就完了。我覺得這裡面體現的理解力真的很棒:童年時代偶然發生、並不嚴重的恐懼經驗,其實對人的一生都有影響。可是,假設這個男孩因此在成年之後裹挾進一個殺人案件當中,哪個記者會採訪到這個根源呢?

  相對於那些文學天才來說,不得不承認,記者們對事件和人的理解力總是差一些。我相信正是這個差異,而非紀實和虛構的區別,使得傳統新聞無論如何也難以具備小說式的深邃價值。實際上,題目中提到的以沃倫的名字命名的新聞並不存在,我只是相信,本來可以有那麼一種新聞,比我們看到的全部新聞都更好。可惜,“好”並不是評價新聞的標準。全球所有的媒體似乎都更在意記者的工作是不是及時、獨家、有料。如果有哪家媒體真正地信仰進步的價值觀,勇敢地推動公共利益,那麼它就是媒體中的MVP了。大學畢業後,我逐漸地醒悟到,這完全是對的。公眾確實需要時政動向、報導重大事故和殺人案,以及實用有效的發言,而非它們背後隱藏的更微妙的真實。

  以前我曾夢想過報導這樣的新聞:本報訊,昨夜北京春雨迷濛,零時許,平安大街旁燈光燦爛,一棵老槐樹靜靜地死去。本報訊,大連理工學院的一位女生昨日觀看海豚表演,突然泫然欲泣,因為海豚躍出水面的那一刻,讓她覺得世界真美。不知道這麼說會不會氣倒幾位新聞學老師,不過至今我仍然相信,無論從哪個標準判斷,如此美麗務虛的新聞都無可指摘。可是我大概永遠也不會那麼寫,因為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我們真的是除了趣味之外還有職責。就算你像我一樣沒譜兒吧,可是當你看到曾被國家多次感謝的舉重冠軍貧病而死;聽見對面的沉悶的男人說他妻子某月的收入只有4毛6分;看到那麼多的孩子們因為醫院的緣故而變得雙目失明,你也會放棄那些半吊子遐思。你會琢磨琢磨自己的腳踩在哪裡。你會感到自己雖然狗屁,但血也總是熱的。

  這時候我就會忘記沃倫式的新聞,嫉妒地想,現在同事某某以及某某某,正準備挖人家黑幕,隱姓埋名地在某省的危險地帶假裝溜達呢。我為他們而感到自豪:在粗糙而非精美的時刻,記者才會接近時代的潮流。

  @對一個更美好的世界懷有鄉愁

  南方周末發表過一篇文章,結尾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這個人:我們不能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卻依然對一個更美好的世界懷有鄉愁。”這句話中有一半兒借自凱魯亞克的《在路上》中的名句:“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很顯然,我對這句話印象深刻。同一本書,讓許佳同學印象深刻的句子,則是描述兩個人分手的,他們如此年輕,以致不會耽於哀愁:“愛情真像一場決鬥,讓我們再彼此深深地看上一眼。”

  徐星同學最喜歡的則是這本書的結尾一段:

  “在美國、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坐在一個古老的、破敗的河邊碼頭上,望著新澤西州遼闊的天空,端詳著延伸到西海岸上,形成一條令人難以置信的巨大的山嶺的未開發的土地,以及延伸出去的條條道路,和在這片廣闊無垠的土地上來來往往的一切和沉浸在夢幻中的人們,我知道,現在,在愛荷華州,在人們允許孩子們哭泣的地方,孩子們在大聲的哭泣著,今夜,星星就要出來,你可知那大熊星座就是上帝?這顆黃昏的星星一定正在低下頭來,在把它那熠熠的光輝投向原野,不一會,全然的黑夜就要來臨了,黑夜將給大地祝福,將藏起河流,裹住山峰,隱沒掉最後一片海灘,而沒有一個人、完全沒有人知道,除了自己在可悲的趨向衰老以外,還將有何遭遇。我想念著狄恩,馬瑞阿狄,我甚至想念老狄恩,馬銳阿狄,我們一直沒有能找到的老父親,我想念狄恩,馬瑞阿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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