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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賣新聞》有篇評論:回歸軍國主義不可想像。這才是理性之聲。日本國民對歷史的態度不夠“懇切”,但日本國民絕不願意再打仗,兩者並行不悖。第二次世界大戰對中國來說是一場噩夢,對日本來說同樣如此。

  在廣島和長崎,我們參觀了原子彈爆炸紀念館,發現被原子彈炸一下,確實是地獄般的經歷。生還者描述了他們當時的見聞,可以總結如下:他們置身於40公里寬的爐火升騰的煙囪當中。同事盧嶸採訪長崎市長,問,有人說原子彈是上天對日本的懲罰,您怎麼看?長崎市長很生氣。

  我覺得盧嶸的問題很自然,市長生氣也很自然。“懲罰”這種詞彙確實會激起人們的憤怒。

  當年日本侵略中國,口號之一就是“暴支應懲”,意為暴虐的支那應受懲罰。這話不僅傲慢,而且卑鄙。日本還有首軍歌,叫《替天征討不義之徒》,拿“天”說事兒,也該激起文明人的憤怒。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算常識吧。中日兩國公眾,至少在個體之間,應該有這個公平心彼此對待。

  離開日本時,我的感慨是,幸好戰爭已經過去了。普通日本人多愁善感,錦心繡口,被原子彈烤糊了,太可惜了。普通中國人總體上說還是憨厚善良,沒招過誰沒惹過誰,被刺刀殺掉,絕不應該。想想重慶大轟炸、南京大屠殺,再想想東京大火、塞班島爭奪戰,你會進入歷史上那些最黑暗的時刻,對人類生活感到絕望。

  幸好每個國家都有一些人,信守現代文明的準則,有理性,有意願。我覺得,連戰對兩岸關係的建議也適合於中日之間:累積善意。再說總盯著別國幹嘛呢?我覺得中國人最需要的是把自己的事做好。

  @去日本見賢思齊(四)

  前文所述並非我對日本最深切的感受,只是該說的話而已。我最深刻的感受是,日本是一個均富的國家,公平公正,實行終生僱傭制,職員們上進而辛苦,但是心裡不會慌張。在街道上,日本人的臉孔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大多有種謙遜和固執的神色。我可以從中讀到秩序、整潔、紀律、忠誠、頹廢、教養、孤獨、自私、幻滅等等,覺得他們也是老百姓,賺錢不少,壓力更大,也不容易。

  很少在日本人的臉上看到麻木和狡詐。換句話說,你能看出某人很執拗,不大聰明,比較二,但是你看不到犬儒和阿Q。關於這一點,戴季陶在《日本論》中有句話說得很好。他說日本人的國民性就是迷信:“‘迷’是沒有理智的意識,‘信’是醇化感情的真力。”不管日本人執迷於什麼,他們常有信念。

  這種信念力大約能解釋一個日本之謎:他們有世界上最糟糕的企業文化,卻有世界上最牛的企業。

  日本社會等級森嚴,你卻不會在誰臉上看到官氣。小泉純一郎參加集會時行走如風,隨從十餘人均著黑色西裝貼身疾行,看上去氣勢奪人,可是在味道上就是像名流,不像長官。廣島和長崎的市政府就像是用了有些年頭兒的圖書館,辦公環境很樸素,公務員們無不恭敬勤勉。

  日本的女孩很好看,比他們的藝術品好看得多。我們參觀了一個美術館,日本的古代雕塑實在寒磣,完全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忽有一尊佛像氣度非凡,湊近一看,來自山西奉先寺。

  東京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淡,無非高樓林立,燈光璀璨,電子大屏幕很密集,女孩們人手一隻LV皮包。

  中小城市,比如廣島、長崎、下關等,給我留下的記憶更深。這些城市富足、安定、平和,讓人覺得住下來會很不錯。廣島有個住宅區,裡面有個小棒球場,我在那兒站了一會兒,覺得心很靜。

  從下關到博多,坐新幹線,途中我曾看到過一片美麗的稻田。陽光之下,日本傳統樣式的農舍重檐雙疊,矗立在芊綿的稻田中間,比城市中的房子更多華貴之氣,滿眼風光,秩序井然,特別潔淨。這是渾然天成的東方美景,畫片上的荷蘭風車瑞士木屋什麼的,與之相比就太做作了。我覺得這就是儒教的理想國。如果你希望世界是美好的,人們之間友善相愛,如果你對歷史的黑暗感到悲哀,對人類之間難以理解感到憂懼,那麼安寧與勞績會給你安慰。我在這裡發現,人類並不總是像西西弗斯一樣疲於奔命,土地是美的,生命可以與舒適和詩意聯繫在一起。

  想到自己去過國內至少20個省份的稻田,那裡卻只有胼手胝足的辛苦生活,我悵然若失。

  【第四部分】

  @秋褲傳奇

  有一天,我嫉妒人家都有二奶,就我沒有,就挑了一個最難看的姑娘,跟她說,你做我的二奶吧。她說,我知道自己的條件不怎麼好,有人邀請我做二奶,是對我的恭維,我不圖錢,圖你也沒有,也不圖性,這個我看你也沒多大能耐,我就圖一品位——你告訴我,你穿沒穿秋褲?我說,穿了當然穿了!那姑娘就哭起來。她說,我這樣的人挑逗她,是對她的莫大侮辱,就當街狠揍了我一頓。後來我才知道,傳聞說,時尚達人蘇芒女士有言在先,時尚人士是不穿秋褲的。我想幸好這話跟蘇芒挨邊兒,如果是可可.香奈兒說的,那毒婦拿我剝皮實草亦未可知。

  其實秋褲不只一種,大家的叫法也不一樣。在北京叫秋褲的這東西,在南方叫棉毛褲,在瀋陽則叫襯褲。秋褲在瀋陽指的是另外一種褲子,是工人穿的,暗綠色,很密實,還有點兒耐燃。

  小時候,在瀋陽,冬天,我們可不只穿秋褲而已。我要穿一條襯褲,也就是北京所言之秋褲,然後穿一條瀋陽意義上的秋褲,再套上一條毛褲,毛褲外面還有棉褲,最後還要穿一條外褲。這樣一來,不算內褲,我已經穿了5層褲子。上裝也是一樣,我要穿襯衣、秋衣、毛衣、棉衣和外衣。這還只是窮人家孩子的穿法,有的孩子的父親是處長,就穿12層。局長公子就穿24層。這樣一來,我們都穿得像米其林娃娃,渾身充滿彈力,被人踢一腳,就會彈出去好遠。上學的時候,我們是不用走的,都是坐在地上往前跳,就像一堆會跳的棉花糖。有的同學跳得太高,就會掛在電線桿上,家長就只好拿粘知了的杆子往下粘。粘下來之後,孩子凍僵了,家長就罵一聲“廢物”,拿個桌球拍,拍回家去。有的同學跳得實在太高,掛在大廈頂端的旗杆上,就只好用加農炮轟,轟下來之後全身都是黑色的炮灰。還有的同學穿的秋褲太多,就跳得比誰都高,降落起來很費時間,有時我們已經上完了兩節課,正在做課間操,就聽上面有人喊,“讓一讓!讓一讓!”我們趕緊躲開,於是就聽“日~”的一聲,這名同學像隕石一樣落下來,在地上砸出一個多層秋褲形狀的大坑。我們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

  下雪的時候我們最怕摔跤,有的同學穿塑料底的棉鞋,太滑,就會摔到雪地里滾出去老遠,跟滾元宵相仿,漸漸變成一隻大雪球,看不清楚方向,就只好由別的同學給他指路,“拐了!拐了!”這樣一路滾到學校,就像蠶蛹鑽進了雪棉豆沙,已經有東方明珠塔上面的球那麼大了。這時候憑你刀砍斧劈,都不足以把雪球打開,就需要校工提來開水,在雪球上澆出一個洞,才能把裡面的同學救出。有一回,澆出一個男孩,一出來就嚷嚷著要上廁所,可是他尿不出來,我們一看,大驚失色,原來他尿尿的工具已經消失不見。還是黃校長有經驗,他充滿慈愛地摸了一會兒,說,“沒穿秋褲,凍小了!”我們就只好給這孩子抹上酵母粉,慢慢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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