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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天氣還是悶熱。

  床頭那台年久失修的風扇,轉動時總是嗡嗡的夾帶著很大的雜音,睡醒就睡不著了,但還是怕蜘蛛掉下來,所以會睜著眼睛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就不自覺的躥進腦子裡。

  那天一大早響起悶雷,太陽雖然還掛在頭頂,爺爺被鄉里的某人物請出去吃飯了,卻下令我不得出去。想想鄉間小道,下起雨來還真沒地方躲避。

  我百無聊賴的待在屋子裡,隔壁家養的土狗前些日子生了一窩崽崽,不知怎麼跑了個過來,我見小狗長得還可以,就逗弄著玩。

  突然轟隆一聲,暴雨傾盆而泄,夾帶著熱浪迎面而來,轉瞬間就將滿目的山野鎖在雨簾之中,天地茫茫,同時也帶來些涼意。

  我就抽了條小板凳坐在門口的屋檐之下,感受著時不時濺到臉上的雨珠,擺弄著懷中的小狗,發呆。

  呆著呆著,一個人突然出現在院子前,走在雨幕中。

  天還是轟隆轟隆的響著悶雷,一兩聲狗吠仿似天邊傳來,時不時誰家摩托車的防盜鈴嘟嘟的響著,雨水傾打在院子裡的水泥地上,吧嗒吧嗒,很快匯聚成一汩汩水流。

  而他……

  竟突然出現在雨幕中。

  看著他手邊拖著一個黑色行李箱,我在瞬間感到不知所措,然而並沒有動作,就這麼看著他慢慢的行進,是真的慢慢行進。

  記憶,一下子回到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他悠然自得的走在大雨中,當時他的身影還是瘦瘦小小的,見不著一絲狼狽,卻又是那麼寂寥的一個人。

  物轉星移,周遭的街、車、房子都不見了,只有他背後茫茫的一片天,他的身型也突然拉拔大了好幾個尺寸,最後他的名字躥入腦子裡……

  嚴子頌。

  嚴子頌……

  我趕緊低下頭來,摸摸小狗的頭,看著它烏亮烏亮無邪的眼睛,沒再看他。怕看見他,連同此景此情會刺激我的心,怕看見他,心會軟。

  然而他畢竟是前進的,一直走到我的面前,站定。

  我抱著小狗,頭依然垂得低低的,聽見雨打落在山野間,打得那成片的糙簌簌的響。

  然後他的聲音柔軟得不像話,他說,“我來找你了,蔣曉曼。”

  我看著他濕透的跑鞋。

  小狗不知是不是被我抱得不舒服,開始嗚嗚的掙脫,然後我沒抱緊,就讓它掙脫了。小傢伙有些笨拙的跌在地上,然後沖向雨簾之中,抖了抖身子,跑遠了。

  它去找誰了吧。

  而他來找我了。

  我終於抬頭,他的頭髮濕漉漉的,雨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滑,整個身子也都濕透了,紅繩牽著的眼鏡,也被雨水模糊了鏡框。

  顯然這場大雨太突然,淋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我理不清的此刻心中的情緒,突然很想問他,為什麼會找到這裡,明明只有我父母知道行蹤。

  我還維持著懷抱小狗的姿勢,想著老媽不是反對我和他來往麼?雖然沒有告訴她我和嚴子頌分手了,但應該也看出了不妥……還有,我到底在鄉下待了多長時間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站著,我坐著,我們都沉默著。

  奶奶突然從房子裡走出來,望了眼被大雨淋得渾身濕透的嚴子頌,“你哪位啊?”然後迅速作出決定,“哎呦,這雨大的!進來避避雨吧。”

  我便站了起來,沒說什麼轉身進了屋裡。

  進屋後聽見嚴子頌在門口用一種誠懇,卻帶著宣告式的語氣說,“奶奶你好,我是蔣曉曼的男朋友。”

  終歸換來一室沉默。

  嚴子頌箱子裡裝的衣服全部都濕了,奶奶天性善良,給了他一套衣服讓他去廁所洗個澡。

  我拿著圓蒲扇坐在客廳的藤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想理清思緒。

  奶奶走過來問我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我第一次撥通家裡的電話,讓她問我媽。

  然後我走到門口看著驟然停止的雨,覺得老天忒詭異了點。

  直到他走出來,就回頭看了他一眼。

  穿著不知誰的拖鞋,眼鏡已經架在鼻樑上,毛巾擦拭著頭髮,身穿寬寬大大的白色T恤,配條二十塊錢一條洗得發白了的休閒中褲……

  我怔了怔,很不爭氣的覺得他還是很迷人……

  驀地聽見奶奶叫我接電話,我立馬回神,奔過去接過電話,我媽就在那邊狂吼,“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你那個他晚上也不走,早上老早就到了,知不知道老娘壓力很大?”

  我默默的聽著,然後又看了眼嚴子頌,回頭對我媽說,“知道了知道了,拜!”

  就把電話扔給奶奶,轉身走了出去。

  嚴子頌亦步亦趨的跟了上來。

  鄉間雨後的空氣很好,只是田間小路卻很泥濘,鞋底一下子就被弄得髒兮兮的,有點沉,他穿著個拖鞋,恐怕更加難行。

  然而他就這麼跟著我,突然開口說,“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

  我沒搭話。

  “想來想去,只想得到你。”

  “……”

  “我很……想你。”

  我走在路上,感覺到心跳噗通噗通的跳著,分不清心裡的感受,不想再被這種突來的甜言蜜語所迷惑。

  天空被清洗之後,清朗得迷人,所有的花糙樹木都異常清晰,空氣也涼涼的,路兩旁糙尖上殘留的雨珠,擦碰著腿肚涼絲絲的。

  然後他也沉默了一會,“你……是不是很委屈?”

  一句話,我感覺眼眶有些濕潤。

  他突然從身後抱住我,頭枕在我肩頭上,輕輕的說,“可是,請你不要不理我……”

  我其實想問他,愛不愛我。

  只是愛情,我之前給的太輕易。輕易到,我突然也沒辦法相信。

  我輕輕屏住呼吸,腦子不曉得為什麼有點空白,卻是冒出許許多多我和他相處的鏡頭,冒出他曾經對我說過的一些話……

  然後我掰開他的手,說,“滾。”

  說完我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這個字,很傷。

  若他不曾體會、不曾懂得。

  若我真再和他走下去。

  若他再重複這個字眼。

  若我再擔當不得。

  ……

  若現在的他,不能承受……

  回晴

  “滾。”

  **

  我們,我和嚴子頌,在這安靜得仿佛能聽見山野呼吸的天地之中,沉默不言。

  步伐被腳下泥濘染得沉重不堪,或許,正因為如此,我走得很慢。

  他終歸沒有滾。

  慢慢的,一步一個腳印的,跟在我身後。

  我沒有去看他的表情,也不知怎麼的,無法去想像他的表情。只是突然將從前作為對比,想起他說滾的那個時候我是笑著的,竟一時無法回想起那會是什麼心態,只能揣測著他那個時候的情緒,是高興?厭煩?惱怒?還是無可奈何?

  我又細細分辨我此刻的心情,將所有複雜的思緒抽絲剝繭,我……

  居然在害怕……

  眼眶不明所以的濕潤,走著走著,也不知走了多遠,聽見他突然用一種極輕極輕的聲音說,“蔣曉曼,你怎麼了?”

  那聲音,藏著一絲絲的壓抑,一些些的沙啞,仿佛從咽喉處硬生生的擠出來般,聽起來那麼艱難。

  我吸了吸鼻子,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是啊,我怎麼了?

  為何只感覺自己處在一種極其壓抑的狀態中,總像是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回到我們那樣的狀態。

  我追,他走。

  我靠近,他躲避。

  可我離開了,他又對我招手。

  越來越患得患失。

  所以才害怕,害怕終究會竭斯底里。

  又聽見他極輕極輕的繼續,狀似反問,他說,“蔣曉曼,我們怎麼了?”

  “……”我無言以對。

  我們怎麼了。我一直在糾結答案。

  在鄉下的日子我總是讓自己看起來忙,是“看起來”忙。然而重複的走動,偶爾還是會覺得枯燥而乏味,好容易等到這陣大雨送來清涼,他的出現,竟讓我的心在瞬間呈現一種焦慮不安。

  所以,我們究竟怎麼了?

  然後我說,“你走吧,嚴子頌。”

  滾……那個字眼果然還是太沉重,我隱隱嘆了一口氣。

  他就維持著同樣的距離跟著我,問,“走去哪裡?”

  “走去哪裡呢?”他也不等我回答,又是輕輕的接話,“你說她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我頓了頓,沒反應過來。

  “他們總是不停的爭鬧爭執不休……為什麼會在一起,為什麼生下我……為什麼呢,蔣曉曼?”嚴子頌的聲音,有一種游浮不定的壓抑,聲音突然帶著些責備,“一定要提起她嗎?”

  “……”

  “一定要提起她嗎?”嚴子頌近似低喃的重複,“一定要走嗎?”

  “可是蔣曉曼,你又為何靠近我?為什麼……”

  我能感覺眼淚的奪眶而出,腦子卻是空白。

  “你不愛我了嗎?”他頓了頓,“可是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

  他說話的聲音說得我好痛。

  心痛。痛得我突然沒辦法往前走。

  可是他卻一步一步的走近我,他說,“我不走。我走了……”他突然從後面輕輕的環住我……“你就不回來了。”

  猛一聲悶雷震撼天際。

  他說他走了,我卻不回來……

  僅是瞬間,豆大的雨滴毫無預警的滴落下來,很快把我和他都淋了個濕透。

  所有的感官,都被我身後那個人所奪走。

  終於明白,什麼叫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模糊了世界,天地茫茫,漭漭天際。

  為什麼一定要提她呢?我反問自己。

  不是非得提及她啊,只是她的存在,卻影響了你和我……

  嚴子頌,其實你是不是從未相信過我?

  我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場雨下得莫名,天地之間,居然沒有躲避的地方。我和他站在田野之中,雨滴落地有聲,很快被野糙泥濘吞噬,持續了很久……

  嚴子頌突然輕吁了一口氣,放開我,繞到我面前蹲下,然後他說,“我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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