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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票說的話他當時沒放在心上,現在想想,倒頗有幾分認同。

  少女挎著個竹籃,走起步來婷婷裊裊的,體態煞是動人至極。才剛到七點一刻,垂掛在嫩葉上的露珠還未完全消散,有些許濡到了她的裙衫上。她在前方慢悠悠地走,一點兒也沒有著急趕路的意思,他也在後邊不緊不慢地跟著,邊走邊感慨。

  她走起路來的步態可真好看啊。也不知往日裡出演得最多的是哪一位閨門人物,十分可憐的姿態倒有九分是揉進了日常生活里,展現在人前——

  ——展現在人前。沒由來的,赤司突然感到一陣嫉妒,這嫉妒來得不可理喻,來得沒頭沒腦,但它確實就這樣來了。他無端嫉妒起那些能與她朝夕相伴的同伴們,更加嫉妒起那位幾乎與她同手同腳的施姓藝人來。

  這股無名火騰得燃起,真想立即就衝到少女身前,對她喝上這麼一句:“聖樹子,你不要再這樣款擺著走路了!就算要走,也只走給我一個人看吧!”

  但想像歸想像,到達目的地前他卻是什麼都沒有做。期間,他除了同少女打了個照面,心慌意亂地擺手表示自己只是偶然散步來此之外,便再沒有任何其他的互動。

  心底又重新湧現出了懊惱不甘這兩種情緒。這不甘並著嫉妒,不斷交替,生生煎熬著他的意念。可這廂他才念著“聖樹子”,那廂女友的影像又開始如影隨形了。閉口想徹底忘懷,腦中那根神經又一抽一跳的,勢必要教他牢牢記得。

  算了,想這麼多也沒用,他還是別想了吧。雖抱著的是一種強行樂觀的心情,但自己又何曾優柔寡斷成這樣。他苦笑一聲,跟隨著她的腳步,走近了那處溪流小澗。

  行至溪畔,那少女放下竹籃,取出了裡面的物什——赤司看清那原是她昨日穿過的裝束。她一件一件地取了出來,堆在一起,手又開始將將搓洗起來。

  在她忙碌的當兒,赤司無所事事,又不能貿然上前打擾,於是,他便借著高大樹木的遮隱,放心地觀察起周遭的環境。這也是目前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旭日還沒完全立於正空中,只囿於東邊的一個小方位。金色的陽光照得碧空如洗,下方小溪的倒影中映出了天邊一兩朵綿軟的白雲,和溪邊幾棵郁蔥的喬木相應交錯。小溪不深,水清可見底,一枚枚鵝卵石經溪水沖刷得極為玉潤,間或可見一兩條色澤鮮艷的小魚穿梭於溪流之中。溪水上方架著一座寬約一米的石橋,供來往的行人穿越。

  終於全部清洗完了,那少女忽地起身,身子向前傾去,赤司情急之下,下意識地往前移動了兩三步,腳下的青草被他用力碾得變了樣——要是不小心跌下去了該怎麼辦?

  不過,他的擔憂很快就無影無蹤了。那位脫下鞋襪,掯起裙裾,一隻赤/裸的嫩足兒先是試探性地探了探水溫。看到這裡,赤司明白了,原她是調皮性兒上來了,想玩水呢。等滿足地喟嘆一聲後,她便放心地將兩條細瘦的腿完全浸入溪中,從這邊走到那邊,濺著水花的步子格外輕巧優美,樂此不疲地跟魚兒們玩著你追我趕的遊戲,神情愜意中帶著饜足,好不歡樂。

  對於一個小女孩兒而言,應知她調皮愛玩是天性。

  他暗自感慨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外露的一節如凝脂般的小腿,心裡又開始浮想連翩:現代已沒那麼多規矩,對待男女之情開放了不止一點半點。但早在古時,那時候的女子多重視名節,一旦被人看到了不能輕易示人的嬌弱肌膚,就像是被侵犯了般,除了下嫁那人外便別無他法。

  現代社會不比古代,樹上也沒掛著羽衣供他行竊,但他仍覺得自己現在的偷窺舉動,其惡劣影響不亞於《古事記》里那舉止孟浪的牽牛星。*

  可是她是多麼的美麗啊,而美麗使得這一切的疑問得以解決。遲遲愚覺到自己的不尋常時,他早已深深耽溺其中,並無可救藥地難以自拔。

  身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完美無缺、盡善盡美是他的人生信條,而經過繁重工作壓迫的神經做出的決斷卻總有不盡人意的地方。視覺、聽覺、嗅覺這三感,在每一種感覺上,他都渴望能擁有一種極致的感官享受,來試圖擺脫那惱人的、令人茫然失措的現實。他啟程來這裡,只為能在遠離城市喧囂的疊翠山巒的呵洗下,體味一種能洗滌心靈的、讓全身煥然一新的力量。

  而來這之後,一霎那的福至心靈,那“美”便自動貫徹遍眼睛、耳朵、鼻腔。在他看來,形象靈動的少女,她本身,即能代表“美”它背後所表達的全部涵義。這種形容於她,是當之無愧的,是渾然天成的。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一不是剛好契合在了一個精巧的位子上,那由之衍生出來的,便是世人對“美”灌注的全部美好詮釋。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令他側首,那少女挎著個已經洗淨衣物的竹籃,立於橋中央,轉頭間明明是看到他了,卻默不作聲一回眸,視他為空氣般地逕自往前走去。

  短短一瞥中,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他卻臆想出了許多的情景來。他自覺已然與少女建立起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隱秘關係,而她也著實頑劣得很,深諳那些足夠使人內心泛起漣漪的小動作——他已察覺出一二:明明走後門就能直達的山頂,卻偏要在他的窗台底下發出那般惹人心醉的笑聲,用那笑聲將他喚醒,又引他來這山頂,目睹她那浣洗衣物的曼妙身姿卻又什麼都做不了。

  上山下山,赤司就一直不厭其煩地跟在她的身後。大下午的,坐在壓不住人聲的旅館大廳里吃晚飯,用勺子舀著碗裡的味增湯,餵入口中。與他挑不出差錯,甚至稱得上是光明磊落的用餐禮儀不相符的,是他不著痕跡地移向某處的眼睛。

  赤司特意選了一個絕佳的觀察位置,這藏在花瓶後面的邊角位置既能使他輕易地看到少女那一桌,又不會被他人所發現,徒添份臊於開口解釋的尷尬。

  佛教徒不沾葷腥,這所座落於佛山上的旅館的飲食也受其影響地儘量往清淡靠攏,飯菜雖豐富,但都少鹽少油的,打過來的一盤子菜無不淡寡得很,若非還有幾塊肉聊勝於無地點綴在裡面,不然,他還真懷疑自己嘴裡嚼的是不是齋飯。

  這位養尊處優,含慣了金湯匙的大少爺夾了一筷子雞肉進嘴裡,眼睛往前瞟去——聖樹子她吧,應該是不喜束縛,不然,怎麼會如此隨性地就坐在椅子上了呢。說是坐,其實也不大貼切,她就軟軟地癱在那裡,背靠著牆壁和椅子形成的三角地區,素手兒緊偎著面頰,拿眼睛乜著面前那一盤壓根沒怎麼動過的飯食。

  明擺著在挑食。

  這個認知讓赤司的臉稍稍燙了起來,自知沒人看到,還是忍不住將臉轉了過去。

  少女流露出的是一種尋常人家的孩子慣常有的驕蠻情緒,這只是人在面對不合口味的飯菜時偶然催生出的情緒,可這經過偶然情緒而又催生出來的偶然表情,意味著她不再是壁上遙不可及的供養人畫像,而是實實在在的,具有世俗氣息的一個小女孩。她本是眾生供養於孤獨園中的可人兒,清清冷冷,久不食人間煙火是何滋味,這一乜卻生生將她從那片樂土中拽了下來,也教赤司得以認清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身邊人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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