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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想起,在洛道的時候,葉錦城曾經反覆質問自己是否以前認得傾月。他回答過不認得,葉錦城卻像是死活不相信似的死纏爛打,直把他問到發火。當時還只覺得葉錦城那可笑的吃味十分讓人厭煩,如今看來,可笑的竟然是自己了。也許葉錦城那種刨坑問底的緣故,並不是為了他陸明燭,而是為了現在跟他自己相好的傾月。縱然他也相信傾月和葉錦城不過彼此心懷目的、各取所需,也相信葉錦城始終忠於屠狼會,可他也知道,沒有哪個男人願意相好的女人除了自己還有別人。好個葉錦城,時隔多年一點也沒有變,道貌岸然地問了他那麼多廢話,原來不過是為了這種齷齪的目的。儘管理智一直在旁邊敲打著他,告訴他從重逢以來葉錦城的舉動上來看,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情發生,他卻還是突然覺得胸口鬱悶難紓,只好放開了陸嘉言,慢慢撐著膝蓋站起來。他喘了幾口氣,想把這種奇怪的感覺給壓制下去——關他什麼事,大家當年各有立場,他恨葉錦城欺騙背叛,卻從來不覺得自己多麼占理,人在江湖,心思不靈,活該倒霉,如今他早就清醒,跟葉錦城分道揚鑣也已經多年,葉錦城跟什麼人相好,對他說的是不是真話,干自己什麼事?

  “……師父,你怎麼了?”

  陸嘉言的發問驚得他驟然回神。外面一道閃電直劈下來,咔嚓一聲巨大的銳響,瞬間照得這洞內如同白晝。陸嘉言驚訝地看著師父的雙頰在這青白的閃電下,漸漸泛起一層惱羞成怒的薄紅。陸明燭看了看他,胸口起伏了幾下,這才用一種竭力壓制著情緒的聲音道:“……等這幾日風頭過去了,你還回你……葉師叔那裡。事情辦完了之後,我就帶你走。”

  (一四一)

  洛陽府外面堪稱門庭若市。燕軍才進駐洛陽不算太久,許多交接的事宜要處理,加之前方戰況又在不住變動,弄得所有人都格外忙碌。更有傳言說,唐軍一線已經轉頭,騰出手來,洛陽府這裡日漸吃緊,很可能被唐軍反撲回來。

  飛霜斜眼看了一下傾月,只見她已經從坐墊上起身站在一旁,雖然面容沉靜,不溫不火,可是雙手抱臂,手指頭在一下一下叩擊著胳膊。傾月是紅衣教洛陽府領頭的一位副使,又差不多相當於她的師父,因此她對傾月畢恭畢敬。只是傾月這麼一個小動作,飛霜就明白她定然是在快速地想著什麼重要的問題。

  “副使,洪大人還不來……要不要我去找他們,請他們再催一下?”

  傾月沒有回答她,只是兀自斂起眉頭。早上她跟著傾月來的時候,還沒見到她臉上有這樣一副深思的神情,此時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起了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嚴肅起來。傾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著面前的一段虛空,好像是徹底沉浸在那點她不知道的心思里了。她觀察了一會兒,只見那眼睛裡汪著水,雖然清澈,卻是冷的,探不下去。她不敢再看了,正要移開眼睛,突然看見傾月臉上的神情整個牽動了一下,仿佛突然想明白什麼,或者是被點醒了似的,連帶著整個顏面的神色都鮮活了。可是這種鮮活並不是出於興奮,而是帶著一點隱約的惱羞成怒與氣急敗壞。飛霜嚇了一跳,卻也不敢亂說話,只聽傾月道:“我們回去吧。”

  “什麼?副使,可是您之前不是說,一回來就要告訴洪將軍,說明教同商會那個葉……”

  “……閉嘴。”傾月突然擺了擺手,滿臉冰封之下隱約顫動著怒意,“先回去……有些事情,我剛剛才想明白……我得回去再想想。洛道的事情,不准到處亂說,我自有決斷。”

  “是,屬下知錯了……”她還沒說完,傾月已經轉身邁開步伐往外面走去。來洛陽府辦事的人多,她們先前在里院等著,走到前面就免不了一路遇見人。剛轉過一個迴廊,迎面過來一個男人,兩邊大約都在想事情,轉角時沒看著路,差點撞了一個滿懷。傾月才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竟然是葉錦城。葉錦城大約先來也在神遊天外,此時認出是她,臉上神情本沒徹底調動起來,卻不由自主地先浮起一個咬牙切齒的冷笑。只是這冷笑藏在彎起的眼角眉梢後面,還不到撕破臉的程度。傾月臉上的神情也變了,她知道自己這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來,可是她此時一點都不想掩飾。

  “是傾月夫人,久見,久見。”

  她稍微低頭行了個禮,也再不看葉錦城一眼,逕自轉過彎走了。葉錦城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來,扶著廊壁恨聲無比地冷笑了兩聲,笑著笑著,他就覺得鼻子酸了,可是總不能在洛陽府裡面失態,他還要去見洪英。會在這裡遇見傾月,他猜她多半是來找洪英告狀的,只是洛道的事情,兩下里互相摸不清頭緒,也弄不清楚到底誰掐著誰的脈門,他不知道她到底會跟洛陽府告狀告到一個什麼程度,只能打起精神,提醒自己倍加小心——總不能因為擔心她說了一些什麼話,就不辦其他事情。

  雖然是夏季,可是山風卻格外凜冽,吹在身上頗有點冷了。豹隱洞附近的林子很密,為了掩藏營地的蹤跡,也沒有去特意開闢什麼道路,全憑著人自己走上來。陸明燭走了一路,扶著一棵樹站住了,他覺得有點累,心裡也在砰砰亂跳。這幾日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要稍微一閒下來,就總會想起葉錦城和傾月。他把它歸咎於洛道的事情還沒過去多久的緣故。葉錦城本是他的仇人,他不報仇也就罷了,橫豎葉錦城的生死不與他相干。可是就算他沒去當場和傾月對峙,他心裡也知道,葉錦城能讓他們從危機中脫困,是多麼不易。他沒有那麼大度,以德報怨,連中原人自己那句有名的話都說過,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就算葉錦城救了他一次,他不再記恨葉錦城當年曾經想害他,可是還有那麼多欺騙和背叛橫亘在舊日的歲月里——他沒有必要多看葉錦城一眼。可是不管怎樣,只要一靜下來,他就老回想著那天想明白的事情——葉錦城和傾月。他曾經數次試圖說服自己,不可能,這種猜測與事實很可能相去甚遠,但是情志不受他掌控,思緒的弦只要稍微放鬆,就立刻飛到別處去了。他有把琴,以前在營地還彈奏給大家聽過,只是琴弦鬆了還能緊,思緒的弦無論如何也不能時時緊繃著。

  陸明燭心煩意亂,他有點想唾棄自己的不爭氣,卻又無論如何也不覺得自己不夠堅定。他在那裡站了一會兒,聆聽林子裡的鳥鳴和遠處水聲。片刻之後,總算覺得好了些,這才繼續往前走。不多時營地出現在眼前,此時正是早晨,人不多,只有零星幾個隱元會的手下在查驗一些物資。陸明燭走進去,四下里找了一圈,也沒發現陸嘉言,靜下來之後,這才突然覺得熱汗直流,口乾舌燥。他猜想陸嘉言可能是跟著林巧巧去林子裡採摘野菜一類的東西了,便自己摸到廚房找口水喝。

  只是搬來還沒有幾日,後院裡才開墾出來的地方都已經種上了幾畦菜苗,陸明燭笑了,想著林巧巧不愧是萬花谷弟子,擺弄花糙藥材有一手,擺弄菜蔬也不例外。另一塊地方還圈養著一堆半大的小雞崽子,絨絨的黃毛還沒褪去,嘰嘰喳喳地叫。陸明燭看著那些嫩黃色的小動物,莫名其妙想起葉錦城——他總穿這樣的衣服。他煩躁地扭過頭去,走進後面,揭開水缸的蓋子,連喝了幾勺水,才漸漸鎮定下來。廚房裡熱烘烘的,爐子上還燉著一盅糙藥,有一股奇異的藥香氣四下飄散。他覺得這股味道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熟悉在何處,愣愣地靠著水缸沿思索了一陣,卻陡然想起,這是他靠近葉錦城時在葉錦城身上聞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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