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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面這麼想著,他一面深覺自己的可恥——陸明燭願意怎樣,的確不是他能管的。可是這種酸痛的感覺,根本不是他自己能控制。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品性有多好,多年以前,他就深覺自己有負藏劍山莊君子如風的教誨,所以在後來的許多年裡,他一直謹言慎行乃至於墨守成規,對於那些針對他的閒話,即使是心裡氣極,也從不找人理論。可是他也曉得,自己實在是個俗人、凡人,捫心自問,他沒有唐天越那種溫和,沒有師父葉思游那種收斂,沒有徒弟葉九霆那種隱忍,更沒有陸明燭在經歷剜心之痛後的淡然——他摸著自己的良心,覺得換了自己在旁人的處境上,他一樣也做不到。這就是他葉錦城,心思千迴百轉,少說有一百二十個心眼,但是偏偏在一生中最關竅的地方犯錯。無論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無論過了多少年,那些缺點還清晰地烙印在那裡,擦不去抹不掉。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沒臉吃味,現下卻仍然不由自主地火冒三丈一樣。

  葉錦城氣喘吁吁地重新坐下來凝視燈火,明明已經難受得想哭,他卻硬生生地忍了回去,只是坐在那裡直瞪著不住閃爍的光暈,竭力把那種酸楚的感覺咽回去。

  外面的風大了起來,陰沉的鉛色雲塊沉甸甸地互相推擠,越疊越厚。坐在這裡,可以看見商南星和韋佩瑤正在下面大聲地指揮著營地里的人將一些輜重搬到高處,以防即將到來的暴雨。因為之前葉錦城托葉九霆帶回來的信,屠狼會營地才又搬遷過一次,搬到了豹隱洞附近,這裡離明教據點也近了,可是到處都還不完備,正在簡單修繕,此時眼看著要下大雨,眾人不由得手忙腳亂起來。

  先前葉錦城在洛道時吩咐葉九霆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陸嘉言送回屠狼會營地,此時陸明燭果然在這裡找到了徒弟。師徒兩人之前已經挺久沒有見面,自然絮絮叨叨地開始說話。陸明燭本來對於徒弟被放在葉錦城那裡,是滿心的不情願,只是屈從於大局,無可奈何地答應下來。此時見到陸嘉言,幾個月過去,只見徒弟又長高了不少,模樣也結實,心裡總算是舒服了些。兩人說話,洞外本來是零星的雷聲,此時越來越纏綿密集,最後隆隆地響成一片。陸嘉言從小生長在大漠,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雷雨徵兆,此時不免好奇,不住地伸頭向外瞧著。

  “師父忙,不在這裡,你這幾個月過得怎樣?平時都做什麼?”陸明燭一面用手指給陸嘉言梳理頭髮,一面輕聲問他。

  “嗯……讀書,習武,有時候我——呃,我是說,葉師叔,”陸嘉言一頓,總算及時把陸明燭最不愛聽的那聲稱呼給咽了回去,“他回來以後,還教我一些東西,總之挺好的,就是中原文字……太難學了,好多東西搞不明白呢……這次九霆哥把我送來這裡,先前我還擔心來著,師父,只要你沒事就好啦。”

  “我能有什麼事。”陸明燭聽他這種大人似的語氣,有點哭笑不得,同時又頗有些糟心,因為這種彬彬有禮的感覺,莫名其妙地和年輕時的葉錦城開始相似。這孩子不知不覺中的確和葉錦城相處的日子太長了,只盼不要被葉錦城教壞了才好。事實上陸明燭已經開始覺得不妙,這孩子滿心都是葉錦城的好處,葉師叔在他心裡簡直完美,大約比師父還好,不像他這個師父,有時候還會板起臉來聲色俱厲地罵人。他這麼想著,隨即歉意地拍了拍陸嘉言道:“師父對不住你,就快了,等忙完這一攤,我們不在洛陽呆了,去別處。”

  “……那葉師叔和九霆哥也去嗎?”

  陸明燭一時無言以對,沉思了一陣卻發現自己仍舊說不出話來,只好皺起眉頭。事情的發展超越他控制,所有的線絞在一起,現在根本解不開。

  “……你,”他沉思地問徒弟,“喜歡他們?”

  陸嘉言用無辜的淺色眼睛看著他。陸明燭動了動嘴唇,覺得難以啟齒。葉錦城跟他有深仇大恨,可他無法把當年他和葉錦城的恩怨告訴這么小的孩子,所以就只能一味地躲避。

  “大家都喜歡葉師叔和九霆哥啊。”陸嘉言此時的模樣有點傻乎乎的,就像一頭才出生沒多久的沙狐崽子,熱烘烘地在師父的懷裡拱來拱去,毫無忌憚地訴說自己那點喜歡和崇拜的心情,卻全然沒有感覺到陸明燭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林姐姐和韋姐姐都喜歡他們,連營地的何大叔也都一直說葉師叔很是厲害……而且就不用說這些了,連紅衣教的那個姐姐,都喜歡葉師叔呢。”

  陸明燭插在他淺色頭髮里梳理著的手指停了下來,他看了徒弟一眼。

  “……什麼?”

  “我之前不是跟葉師叔去見過那個什麼……”陸嘉言偏著頭想了一下,“那個叫傾月的姐姐麼……她好嚇人啊,一見面沒說幾句話就摸我,葉師叔說了她,她不但不生氣,後來還笑得可開心了,後來又見過幾次,只要一見著面,就跟著葉師叔後面不走,就算……”他說著像是大人似的偏頭沉思了一下,又接著道,“就算她是有求於葉師叔,可是看那副模樣,也是不討厭他的吧?”

  陸明燭啞然失笑。可是笑了沒兩聲,他的笑聲就逐漸低下去,隨即漸漸笑不出來了。之前在洛道,事情才解決的時候,他去問葉錦城經過,葉錦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雖然乍一聽沒有什麼問題,可他當時隱隱覺得哪裡很是蹊蹺,還曾反問過葉錦城,葉錦城卻回答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眼下陸嘉言這幾句不經意的話,倒像是猛然牽動回憶,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傾月的時候,正是同葉錦城在一起——當時傾月打扮艷麗奪目,在戰時凋弊晦暗的人群里就好像一隻明媚的花蝴蝶。他還記得傾月那白花花露在外面的胸脯,簡直叫人不忍直視卻又移不開眼睛。當時他看得傻了去——任何一個男人,只要不是極端厭惡女子,都會看呆。當時葉錦城一把攬住他,半笑半鬧,不由分說地將他往裡頭帶,關了門後還有一番堂皇的說辭,什麼生怕他太過失態,壞了大事云云。現在想起來,簡直就是欲蓋彌彰——這次的事情,他深知是紅衣教撩撥起來,一心想置洛道的明教據點於死地,她這麼處心積慮地安排,又怎麼可能因葉錦城的幾句威脅而放棄?想起之前整個屠狼會營地里傳出的關於葉錦城和傾月的風流韻事的風言風語,當時葉錦城還來眼巴巴地找他解釋,他覺得這事可笑又齷齪,並且同自己無關,曾經對葉錦城嗤之以鼻,可是說實在的,他心底里並不相信葉錦城真的會同傾月有什麼不一般的關係。雖然他對葉錦城這晚來的所謂深情無悔十分不屑,可心裡卻也不願冤枉了他,總認為葉錦城同其他女子並無瓜葛。可是風言風語一直都沒平息過,加之他很清楚葉錦城對傾月的作用,傾月那樣的女子,心中只有紅衣教,若是為了想弄一些錢財來支持教派發展,她一定不會介意同葉錦城發展出一點特殊的關係——反之亦然,如果沒有這層特殊的關係,她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棄自己在洛道花大力氣布好的局?一旦想明白這一點,陸明燭只覺得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從腔子裡向上頂,明明塞得人滿滿當當的不舒服,可是心裡卻又空落落的,連帶著眉心到鼻翼那一溜都泛起一陣酸楚的奇怪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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