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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九霆見他久久不說話,還以為他在思索著什麼,也不敢吱聲,卻哪裡知道陸明燭的心思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陸明燭想了一陣,這才不緊不慢地把思緒拉回來。且拋開所有恩怨來說,他明白葉九霆之前說的話有理,影響到屠狼會,進而影響到大局,安祿山得了勢,紅衣教也就得了勢,這對他們明教並沒有什麼好處。

  “明燭哥,要不這樣,”葉九霆突然抬起頭,“師父到現在還沒回來,今晚上肯定是不能來這裡了,到處都是紅衣教的探子。聽說紅衣教那從洛陽派來的阿里曼執事,明日就能來了,總這麼兩兩之間談話也不是辦法,要不大家坐在一起談談如何?我和師父就住在江津村,明日你要是有空,就來找我們吧,一起去見紅衣教的人。”

  “……行,就這麼辦。”陸明燭出人意料地慡快,說罷了也不看葉九霆一眼,轉身就走。葉九霆有點詫異,卻也明白他這是不歡迎自己繼續呆在這裡的意思,立時識趣地告辭了。

  這地方臨近洛水,春夏之交的清晨,濕氣格外重,到處都籠著一層白茫茫的霧氣。陸明燭帶著谷清霜,很早就從據點裡出發了。他們出發的時候,天色還幾乎是黑的,只因要先去找葉錦城他們,再去紅衣教聖壇,這當中很有一段距離,頗需要花費一點時間。他特意留下了陸明燈,只因為比起谷清霜來,陸明燈見到葉錦城之後要暴躁得多,萬一衝動,指不定鬧出點什麼事情來。

  可是幾乎一出門,他就開始後悔了,谷清霜安靜地騎著馬跟在他後面,用絕對的沉默來表示自己的不滿。她已經不是大光明寺之前稚嫩的小師妹,而早就是一個成熟的女人了。雖然安靜,可是陸明燭知道,她心裡對葉錦城的恨意絕不會比陸明燈更少。因為水汽的浸潤,地面濕滑,江津村附近的路又不好走,頗費了一點工夫,可是到達的時候,天卻還是沒有亮。江津村這個地方,早在戰亂之前就飽受李渡城那邊瘟疫屍毒的侵害,長久以來這裡的村民都還保存著警惕的秉性,更兼明教和紅衣教在此互不相讓,常有械鬥,他們才剛進村口,就見到有守夜的村民攔了上來。陸明燭正待解釋,卻見那村民打量了他們幾眼,似乎是明白了什麼,轉身放行。陸明燭心裡明白,大約是葉錦城他們之前打過招呼了。

  葉九霆告訴他們住處,江津村也不大,能勉強把商會的人都安置下來也已經是不容易。陸明燭轉頭低聲對谷清霜囑咐了幾句,這才跳下馬來牽著馬匹前行。很快來到一處院落,門前守衛的正是洛陽商會的鏢師,陸明燭低聲問路,剛走進院子,就看見旁邊的院落里亮著幾盞燈,在這黑漆漆的清晨格外顯眼。昏暗的橙黃燈火映到屋外,隨即聽見門響了一聲,是葉九霆走了出來,已經穿戴整齊,他先是給陸明燭行了個禮,又恭恭敬敬叫了谷清霜一聲前輩。谷清霜縱然心裡對葉錦城有恨,可是當年葉九霆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也跟她一起玩耍過,對著葉九霆,她怎麼也板不起臉來,只好象徵性地點了點頭。

  “人呢?”陸明燭不見葉錦城,便對著葉九霆這麼發問。

  “快了快了,”葉九霆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面露尷尬,好像被戳中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痛處,“師父他馬上就來,二位前輩先等等,一下就好。”

  谷清霜看了陸明燭一眼,並沒有說什麼,反倒是陸明燭,僅僅借著微弱的燈光,葉九霆都看見他臉色陰晴不定起來。

  “他架子倒是挺大,還得讓我們在這裡候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磨磨蹭蹭?”陸明燭發出十分清晰的一聲冷笑,一面大步走向門口,“我沒工夫等他。”

  “哎!明燭哥,你等——”葉九霆沒料到他表現出這樣反感的態度,叫著想上前攔截卻來不及了,陸明燭一腳蹬在那房門上,那門本來就是虛掩著的,立時應聲而開。

  葉錦城本來正背對著房門坐在裡面,此時聽見猛然的這麼一聲,不由自主地回頭望了一眼。大約沒想到是陸明燭,一瞬間他的神色有點驚慌,卻少見地很快鎮定下來。

  “你來了?對不住,我沒想到你們來得這樣早,一下就好。”他的語氣里有種在陸明燭面前少有的冷靜,緊接著又轉過頭去。葉九霆跟著後面進來,臉色尷尬,活像是被人撞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

  陸明燭皺了一下眉頭,隨著葉錦城右手的動作,他這才發覺葉錦城手裡拿著一把梳子,對著鏡子一下一下梳頭。江津村凋敝多年,屋舍都破破爛爛,沒什麼像樣的東西,他們住的這地方,已經算是最好的了,卻仍然顯得陳舊破落。那銅鏡價值不菲,一看就知道是葉錦城他們帶來的。出來處理這類緊急的事情,還隨身帶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陸明燭突然有一種目瞪口呆的感覺,就仿佛他們不是出來做事,而是出來遊山玩水一般。葉錦城神情很平靜,陸明燭這才打量他,突然發現他穿著一身比平常更為體面的衣服,金銀線紋繡,工到極致的花色,延展著一大叢銀杏葉子,從肩頭直瀉下去,襯得腰背筆挺。葉錦城在那裡不緊不慢地一下一下梳頭,那些銀白的頭髮,被他高高地攏起來,扣上發冠,連那發冠上都是鎏金片的銀杏葉子。葉錦城對著鏡子仔細左右端詳了一下,儘管陸明燭只能看到昏黃的燈火下同樣昏黃的鏡面里的面孔,他卻依然能感覺到葉錦城臉色並不好,青白肅殺的,只是神情卻不同尋常地格外沉著。葉錦城自己好像也知道這一點,他看見葉錦城拿起一塊絲帛似的東西,往旁邊的盒子裡沾了一點東西撲到臉上——陸明燭這才詫異地發現,那是西域香粉之類的東西。儘管早些年在中原的時候,唐帝國富庶開放,男子就算塗脂抹粉也不奇怪,他卻還真沒見過葉錦城這樣,不由得有點傻了。葉錦城的動作並不算是拖泥帶水,卻仍然謹慎地又照了一下鬢角,唯恐有零碎的頭髮落下,這才站起身來。

  葉九霆早就轉身出去了。陸明燭本來雙手抱臂靠在門板上,帶著嘲弄和不耐煩的神情看他,此時葉錦城一站起身來,他才發現葉錦城腰間美玉流蘇,環佩叮噹,連著他一面拿起來佩在身上的輕劍重劍,都一應成了華貴的裝飾。他自己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卻又不放心似的對著鏡子裡再瞥了一眼,用指尖抹了兩下眉梢,這才習慣似的把手擱在腰間千葉長生的劍柄上,道:“抱歉,走吧。”

  陸明燭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赫然發現葉錦城握著劍柄的手指上,還足戴著兩三枚戒子,這些東西以前他身上從來沒有。陸明燭眉頭皺了一皺,忍不住用一種嘲弄的口氣冷聲道:“你這身打扮,像是赤貧乍富,怕旁人不知道你有錢,連成親都夠了。”

  葉錦城聽了他這話,臉上神情卻沒什麼變化,似乎早就知道陸明燭會有此一說,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現在看著我可笑,一會兒進了紅衣教聖壇,你就曉得裡面的道理了。現在是她們拿捏著我們,你也許不怕,可是我心裡是虛的。在你面前,我虛成什麼樣子也不拘被你看見,可是在紅衣教那裡,不能落了半點下風。但凡世人,不論貴賤,都逃不了狗眼看人低的秉性。心裡越虛,臉上越是要體面,不能叫她們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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