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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呃!師、師父——”

  不知四處亂了多久,葉九霆才漸漸覺出四肢的知覺來。這仍舊是在湖灘淺灘邊,有人打著火把。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喧譁,是另一隊人,似乎架著什麼人走了過來,他掙扎著站起來,瞧了一眼身邊躺在別的丐幫弟子懷中的臉色蒼白的田杏子,顫抖著兩腿往那邊走去。手哆嗦得厲害,腳下一個踉蹌,他差點跪了下去。

  他看見了唐天霖和另一個丐幫弟子,兩人一左一右地架著一個人。那人一身衣服已經看不出顏色,腳步虛浮踉蹌,若不是兩邊人架著,似乎立刻就能倒下了。走近了些看,只見那一身衣服,幾乎已經全部被血浸透。周圍有人大聲喊叫,是吩咐趕緊拿傷藥來止血包紮,將人送到最近的據點裡。到處喧譁一片,人影和火把影影綽綽,紛亂無比。葉九霆僵在原地,只是愣愣地看著唐天霖架著的那人,那人卻突然抬起頭來,白色的頭髮早就散了,被血跡黏在臉上,雙眼卻還是執著地在人群里逡巡了一圈,在看到葉九霆的一瞬間,那本來已經沒有了神采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再轉頭看見田杏子,葉九霆聽見他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哽咽。

  唐天霖手上一滑沒有架住,葉錦城已經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似乎是因為失血的那種痙攣,又像是因為別的什麼,他哆嗦著,用額頭去觸碰冰涼潮濕的地面。

  “蒼天在上……”那聲音哽咽著,顫抖得連不成句子,“多謝……多、多謝……”

  葉九霆愣在原地,動也不能動。其實只是很短的工夫,那顫抖的聲音就漸漸微弱,幾乎是很快就消失了。他聽見唐天霖大聲喊叫著什麼,隨即眾人七手八腳地擁上去將人抬走,只留下他站在原地。

  (九十五)

  昏暗的天光從外面照進來,葉九霆坐在房間的暗影里,一動不動。唐天霖靠在一邊的窗欞上,同樣沉默地看著他。良久之後,葉九霆才開口,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師父……不會有事吧?”

  “不知道。”這是帶著明顯唐天霖那種處事風格的回答,冷硬,實際,不帶一點僥倖的感覺。

  葉九霆被這個迎面拋來的答案逼得沉默了一刻。他能感覺出,唐天霖的語氣裡帶著微妙的責怪——其實並不用唐天霖責怪,他自己也早就愧悔萬分。之前師父說的話,他全然沒聽進去,自己受傷倒是小事,可是連累了師父和杏子。更何況田杏子並無大礙,可是師父現在生死未卜。

  之前葉錦城大致三言兩語介紹過唐天霖的身份,葉九霆隱隱約約知道他與當年師父那些舊事有關,這之間到底有什麼暗涌,他很年輕,是不清楚這些的。只是唐天霖對葉錦城的態度實在微妙,讓他暗自思索不已,卻又不敢想得太多。

  “……唐師叔,不用您告訴我,我也清楚,”葉九霆的聲音沙啞,帶著很重的鼻音,唐天霖卻聽得出來,他還並沒有哭,“師父受的那不是外傷,是內傷,是不是?我知道的……之前在追逐的時候,師父曾經……”他似乎哽咽了一聲,沉默了很久才接著往下說,“那招藏劍武學,叫做峰插雲景,要不是在那時候,師父把我和杏子推出去,我們一定跑不掉……師父,自從當年那件事之後,身體不好,血脈瘀滯不通,沒有辦法用重劍,我的山居心法,還是師伯教導的,可是昨天那一下……師父到底是怎麼拿起的重劍,我知道的,定然是情急之下,強行催動內力,才……”

  他說不下去了,只是深深地將頭埋到臂彎里。唐天霖沉默了一陣,葉九霆看不見他眼底里閃爍著好些複雜的情緒。良久之後,唐天霖才走上前,伸出一隻手拍了拍葉九霆的肩膀,轉身帶門出去了。

  “別擔心,會沒事的。”

  本來特意來丐幫一趟,是打算敲定葉九霆和田杏子的婚事,沒想到橫生枝節,多了這麼一出。不過好歹之前的正事已經辦完,田杏子的師父也同意這門親事,葉錦城休養了足足半月有餘,才稍微好了一些,又過半月,就怎麼也不肯再在丐幫呆下去了,急著要回藏劍山莊。葉九霆雖然不同意,也無可奈何,只好暫時告別田杏子,跟著葉錦城一同回杭州。

  他們發生的這事莊內早就知道,抵達的時候,葉梅芳還特意出來接了一下。這些年來,葉錦城遵守約定,極少與他交往,不到有正事非見面不可,從來不去打擾葉梅芳。只是這些年葉梅芳已經娶妻生子,葉九霆在葉梅芳門下習劍,與葉梅芳的孩子們混得極熟,這些孩子都喜歡跟著這個師兄玩,也就常常去葉錦城那裡,葉錦城對小孩子一向友善,很得他們喜歡。時日一長,葉梅芳雖然仍然不願與他多打交道,有事卻也會來幫忙。

  “九霆,你跟我來。”葉錦城傷勢未能痊癒,一路又旅途勞頓,葉九霆安排好了下人伺候,葉梅芳這才使個眼色,將他叫出門去。葉九霆看見師伯神色嚴肅,也不敢多說話,只好低著頭跟出去。

  “此番到底發生什麼事?”葉梅芳臉色有點難看,“我方才替他把了一下脈,內力本來就所剩無幾,這下更是散得不成樣子……你——”

  葉九霆一臉痛悔。葉錦城在丐幫養傷的時候,他一直在旁邊照顧,本以為師父會責備自己,可是葉錦城一直很少說話,多數時候因為體力不支在沉睡,醒著的時候又只會靜靜地打量自己。葉九霆雖然滿心愧疚,想跟師父道歉,卻又覺得分量太輕,反倒一直說不出口了。自始至終,葉錦城半句指責的話都沒有,只是在臨啟程的時候道:“過幾個月,到了合適的時候,就再來丐幫提親,給你和田姑娘辦婚事。”

  葉九霆低著頭,一五一十將事情說了。葉梅芳聽罷沉默良久,才道:“你說得不錯。他之前的情況,我是知道的,雖然這兩年好了許多,可也斷然使不了重劍。大約是你說的,情急之下強行壓榨內力,救了你,這才……”他說著搖搖頭,又沉默下來。

  風從庭院中間穿過。葉梅芳看著滿園蔥蘢,片刻後才道:“九霆,這些年你奇不奇怪,為何我會教你山居心法?”

  葉九霆聞言一怔,又終於點了點頭。他是知道師伯與師父當初的那些尷尬的恩怨,心裡也一直暗自奇怪,為何師父與師伯這些年幾乎不打交道,師伯卻一直教導自己武學。這些事情他縱然有疑問,卻也明白當年的情仇著實複雜,不敢發問,沒想到葉梅芳如今主動提起。

  “……我到現在還記得,就是師叔去世那年,”葉梅芳低著頭,“冬天。你師父去找我,他說自己沒法教你山居武學,你也漸漸長大了,只恐耽誤了你。我當時心有顧慮,怎麼也不同意,你師父……跪在我面前……給我磕頭。這樣,對,就是這樣,”他說著伸手比劃了一下,“這樣跪在我面前,給我磕頭,求我教你山居心法。”

  葉梅芳說完這句話,搖搖頭,轉身走了,留下葉九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風吹得初夏綠意盎然的庭院樹木發出沙沙的好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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