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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日在劍廬中過得心浮氣躁,劍廬外面西湖的春景卻一點也不受影響地漸而蔥蘢。陸明燭去過杭州的據點幾次,打聽過長安和洛陽方面的消息,谷清泉似乎的確如陸明燈他們所說,過得不錯;陸明燈谷清霜那邊也一片安靜。然而薩寶府時常給他發來的公文卻讓他覺得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長安周圍重鎮中明教據點的長老們開始逐漸往兩京聚集,更多的去往長安。雖然看來只是普通出入,薩寶府也只是例行公事地將這些出入給他這個閒職官發來一份,但是這樣的調動,必然有什麼原因。陸明燭去往信使那裡跑得勤了,這日又收到新的信件,卻是陸明燈與谷清霜寫來的。

  兩人卸了長安的職務,看這樣子,竟然是出門遊山玩水去了。陸明燭沿著湖堤一面往回走一面讀信,臉上帶著止不住的笑意。眼看著這又是一對神仙眷侶,實在是最好不過的事了。不過他最高興的還不止於此,只見兩京局勢漸而變動,那種在他心中壓抑了許久的不安也從未消褪過,師弟師妹這樣卸了職務,在他心裡倒仿佛是遠離了風雨一般地安全了許多。陸明燭心情頗好,連周圍的蔥蘢春景都變得更加動人起來。

  湖堤上暖風拂面,四處種植著的垂柳,嫩葉已經成形,卻還顯著淺嫩,那種介於嫩綠與嫩黃的顏色,簡直美到不可思議。千絲萬縷的柳條被暖風吹得芊芊擺動,湖上被剛過午後暖暖的春日耀出一片金鱗,逐層波動著一直遷延到遠處的湖面和隱隱青山上,近處鳥雀啁啾,花香浮動,遠處的山水卻隱隱籠著薄煙。西湖的確是風水寶地,這樣的景色,只怕別處著實難找。陸明燭轉過沿湖的石子小路,前面是三潭印月,延伸到湖中的水榭空空蕩蕩,在中午時分沒有一個人。陸明燭轉頭一看,看見一側有個小小的淺水灣,一部分被暖風春陽照拂著,另一半卻掩映在湖堤垂柳的陰涼下,偏偏那裡還有一株孤零零的桃樹,三月天氣,上面已經開滿了粉紅色的蓊鬱桃花,今年的春季似乎格外暖些,那些桃花已經因繁盛而開始飄落,紛紛浮動在清泠的淺水灣里,粉色與嫩綠交相輝映,美不勝收。這江南美景和陸明燭家鄉的景色實在太不一樣了,那淺水灣里泊著一艘小小畫舫,不是很大,船艙大約也就一間屋子大小,能容五六人的模樣。陸明燭認得這條船是葉錦城的,抿嘴笑了一下,他雖然不熟水性,可被眼前這樣的美景吸引,想著就走了過去踏進船里。

  葉錦城今日從劍廬出來得早了些,他只覺得心浮氣躁得越來越厲害,久坐傷骨,想著不如早點回去。說來也奇怪,陸明燭不在身旁的時候他一想到陸明燭就心煩得格外厲害,只恨不得這一切早早結束;可真見著了人,摸著了,抱著了,反而那種煩躁的心情就似乎淡下去些。葉錦城也沒想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走出劍廬,沿著湖堤回家。

  日頭已經西斜,掛在樓外樓青色的屋頂上,顯出柔和的暖意。湖上的暖風依舊一陣陣地往堤上吹。葉錦城快步走過小路,本來只是急著回去,倒也沒注意太多,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剛剛轉過的湖堤下面有個小小的淺水灣,被柳樹和一株孤零零的桃花掩映著,葉錦城想起自己之前似乎有一日將船系在那裡,往下走,垂柳被風緩緩地吹動,葉錦城走下去,拂開掩映著的垂柳,一瞬間整個人動作都變慢了,撩著柳條織就的簾櫳,他瞧見陸明燭半側臥在船頭睡著了。

  夕陽下的暖風輕輕地吹。四周花香清淺浮動,些微鳥兒嘰喳更顯得周遭靜謐。夕陽斜斜落在陸明燭身上,那白色的外套柔軟而熨帖地勾勒著腰胯,顯出柔和的曲線,又被夕陽暈染開一片淺淡的金色。陸明燭似乎睡得十分安穩,葉錦城輕輕撩起衣擺,連自己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小心翼翼地踏到船上。

  船在淺水中輕輕地沉浮了一下,這輕微的晃動並沒有驚醒陸明燭,葉錦城只看見他動了動,嘴角卻隨即浮現出溫暖的笑意,像是沉浸在什麼香夢中一般。陸明燭沒戴手甲,葉錦城看見他枕在臉頰下面的右臂斜斜地伸出垂落在船外,黑色的袖子因為動作的緣故被蹭上去,裸露出來的手腕上籠著一大串細的金鐲,約摸二三十個,錯落有致地滑落下來掩住腕骨,指尖微蜷,放鬆地向下垂著,離水面不過一兩寸的距離,那水面上浮滿了粉紅色的桃花花瓣,正隨著淺淺波動的水流顫動不住,看上去仿佛是陸明燭的指尖在撥弄它們一般。

  葉錦城怔怔地把目光從那蜜色的指尖和鋪滿水面的粉紅色花瓣上收回來,陸明燭半側著臉,凌厲的眉峰柔和地放得很鬆,密匝匝的栗色眼睫在下眼瞼上投著小扇子似的陰影,大叢褐色的柔亮捲髮在臉頰旁邊堆擁著,將側臉略嫌瘦削的冷硬線條掩蓋住了,左臂蜷曲著,左手十分安靜地擱在臉頰旁邊的船板上,這邊的手腕上套著兩個暗金色寬鐲,因著姿勢向下滑落,露出圓潤卻又線條分明的腕骨來,那寬鐲上零星鑲著幾顆寶藍的細小瑟瑟,在柔和的夕陽下只能折射出柔和的一點靛青,卻偏偏正貼在陸明燭的嘴邊,周遭無論是景物還是陸明燭身上的衣物色澤都十分柔和清淺,此時唯顯著這艷麗的嘴唇成了唯一的亮色。那圓潤飽滿的像是熟透的李子一樣紅潤艷麗的嘴唇,正微張著顯出側面挺翹的弧度,像是柔軟鮮艷的花瓣要去親吻那幾顆細小的寶藍瑟瑟。

  葉錦城目瞪口呆地看著,好久才喘上來一口氣。桃花的花瓣被風吹起,不住地打著旋兒飄落在船頭,陸明燭一頭光亮潤澤的栗色捲髮已經很長,這頭長髮實在是太過美麗——葉錦城只覺得陸明燭這人,全身上下最讓人心神動搖的就是這一頭長髮,光亮豐融,似乎全部的活力都融在上面,無論是紛紛揚揚地擺動,還是被高高地綁成一束——這柔亮的一片栗色上面也落著零星的花瓣,一片片的淺淡粉紅看得葉錦城有點恍惚,甚至忘了眨眼,只是直勾勾地盯著。

  不知從淺灘邊哪裡的糙叢里飛來一紅一藍兩隻小小的豆娘,一前一後地停留在陸明燭的頭髮上。它們細長而色澤格外艷麗的身子和透明纖薄的翅翼緩緩地一張一合,像是再精緻不過的髮簪,只在陸明燭發間盤桓不去。陸明燭渾然未覺,卻微微一動,一紅一藍的豆娘飛了起來,陸明燭嘴角只是露出更甜美的淺淡笑意,換了個姿勢又沉沉睡去,纖薄的翅翼震動著,在周圍上下飛舞了一陣,竟然又重新落在陸明燭的發間休憩。

  葉錦城屏住氣,只覺得胸口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一陣陣地翻湧,讓他覺得連手指尖都在顫抖。他向後退了一步,慢慢退回船艙里,那裡面有筆墨紙硯,被他輕手輕腳卻又搶慌搶忙地翻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將船頭外琴案上的東西挪開,將畫紙鋪在上頭,又瞧了一眼陸明燭仍舊沉眠未醒,這才提筆落紙。

  夕陽漸漸隱沒在樓外樓的西側,周遭開始漸漸暗了下去,葉錦城輕輕地喘出一口氣,小心地將堪堪風乾的畫紙捲起來,一面偷眼瞄著陸明燭,湖風漸起,周圍開始漸漸冷下來,三月的晚上,春寒依舊沁人。葉錦城輕手輕腳地站起來收拾了筆墨,手裡攥著那捲畫,站在船頭上瞅著陸明燭愣愣地發了一會兒呆。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格外快,一下下地在腔子裡搏動,簡直像是要衝出來一般,連太陽穴周圍都開始發疼,他還以為是又要發作,連忙竭力平復吐息,可胸口卻沒有熟悉的刺痛,只有一陣又一陣的酸脹感,他眨了眨眼睛,眼角也有點酸,用手去揉卻是乾燥的。湖風吹得他有點冷,葉錦城想了一陣,只覺得大約是最近實在太閒了,身體也不好,只怕是胡思亂想得多了,情志不抒。葉錦城嘆了口氣,轉身走到船艙里把那捲畫收了起來,隨即出了船艙湊近去,手指將要觸碰到陸明燭肩頭的一瞬間他頓住了,只是一瞬,卻還是貼上去輕輕搖了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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