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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

  “錦城,不光是為師,包括你母親,你不記得的父親,這藏劍山莊的每一位莊主,藏劍山莊上上下下,在你從小就告訴你,藏劍山莊,君子如風。做君子不容易,做到君子如風更難。為師沒能做到君子如風,也不要求你。可就是這君子之德——仁,信,禮,義。為師自信半生過去,從未違背。你能做到麼?錦城,能做到麼?”

  葉錦城低垂著頭,能聽見自己牙根處不由自主地咬得咯咯作響。他唯恐葉思游也聽見,不得不費盡全身力氣去抵抗著開口說話:

  “師父多慮了。師父……徒兒字字句句,全憑真心。我已經忘記唐天越,只願同陸明燭相攜此生,至死不渝。若是……”葉思游詫異地看著自己一手帶大如同親子的徒弟,將右手食指與中指併攏舉到臉頰一側,一雙眼睛直直盯著自己,抿了抿嘴吐出毫不猶豫的重誓,“……若是此言有虛,錦城罪孽形同悖忠逆信,欺師滅祖;日後定然禍於己,謗於世;循環因果,運命不昌!”

  (二十八)

  一轉眼回到杭州,數日過去。陸明燭在外宅居住,病根逐漸消除,葉錦城卻發覺他比起之前還是虛弱了下去。大約是長日不出門,只是臥床養病的緣故,陸明燭的膚色顯著白了些,卻褪去了些之前那種健康的淺蜜色,葉錦城有心帶他出去走走,卻又顧慮他病好得不利索,只能耽擱下來。

  不知不覺仲秋也已經漸漸溜走,初冬的氣息開始化成西北方向的風敲打窗欞。陸明燭早起信手支起窗子,從二樓往外望。葉錦城這宅子位置極好,開窗正是西湖湖景,將要入冬,杭州的天氣便轉成了整日的綿綿寒雨。此時自窗口望出去,只見湖光朦朧,雖然顯著初冬寂寥的青灰,可遠處山色空濛,雨勢千絲萬縷拉起溫柔的紗簾,宛若香夢易碎。

  陸明燭休息了這麼久,才頭回仔細欣賞這美景,一時看得移不開眼睛,走神間卻手一滑沒拿住茶盞,那精美的越窯青瓷盞立時掉到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陸明燭趕緊蹲下身去撿,卻一不留神被鋒利的碎片劃破了手指。那劃痕豁得挺深,血一時止不住。陸明燭依稀想起葉錦城似乎在床頭暗格里放了小罐的止血膏,於是轉身去床頭尋找。那雕花的床頭一字凹進去數個暗格,陸明燭翹著手指不方便,一時失手將小抽屜碰落了下來,最裡面的格子裡有樣東西落在錦被上,陸明燭也沒注意,找出止血膏來抹上用布條纏好,才開始將散落在床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撿回格中,那之前掉落在錦被上的小瓶拿到手裡,卻引起他注意。

  那是個小小的琉璃瓶子,比掌心稍小些,晶瑩剔透,玲瓏可愛。瓶口用銀塞子塞住,兩邊還掛著小小的銀環,十分精美。那瓶子裡裝著一粒粒紅色的物事,陸明燭看了一會兒,才認出這是紅豆。這東西他家鄉不出產,到了中原才見到過。奇怪的是那琉璃瓶子上卻看到乾涸的褐色痕跡,銀塞子塞住的瓶口fèng隙中,都是褐色的凝固物。陸明燭仔細辨認了一刻,才反應過來這是血跡,他愣了愣,起先還以為這是自己的手指沾上去的,正準備找東西來擦拭,卻發現這血並不是自己的,而像是經過了一段時日,顯著黑褐的顏色。

  陸明燭愣了一會兒。就是他這樣來自異域的人,在中原呆久了也聽過“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這樣的詩句,中原有情人之間,常這樣互贈紅豆,以表相思愛慕。若是光有紅豆不奇怪,陸明燭知道葉錦城生得俊俏,又出身富貴,在認識自己之前,難免風流多情,有些情人也實屬平常,可如今這瓶子上的血跡顯得格外觸目驚心,若是不慎沾上的,又怎麼會不擦拭乾淨再收藏?

  思及白竹之前的話,陸明燭捏著那琉璃小瓶在榻沿坐了片刻,才慢慢將它收回原處。他不習慣有人伺候,屋子裡一個下人也沒有,都被他遣走,此時空蕩蕩的突然讓他覺出一點煩悶的冷意。陸明燭站起來,順手拿起翻毛的外氅披在身上,轉身出了宅子。

  外面涼風習習,吹在身上雖然帶著江南特有的溫柔,卻還是讓人感覺出幾分蕭殺的冷意。陸明燭順著小徑慢慢走著,右手邊是一片銀杏葉林,那些金黃的葉子已經落地,踩上去厚厚的一層,因為失水的焦枯,在腳下發出輕微的碎裂聲。陸明燭拉了拉衣襟,想起他看過大多數的藏劍弟子,衣擺上皆繡銀杏葉紋樣,他也聽說,這紋樣取的就是銀杏長生之意,為的就是給藏劍山莊天生體弱多病的大小姐葉婧衣祈福祝禱。可葉錦城卻很少穿這紋樣的衣服,陸明燭注意過,他衣服上繡的大多數是大片綿延的白色橘子花,顯出幾分特別。

  陸明燭這麼想著,卻突然聽見林子裡傳來一陣細弱的聲音,似乎是抽泣,又似乎是呻吟,聽不真切。他辨了辨方向,轉身往林子深處走去,轉過幾棵粗壯的銀杏樹,他猛然瞧見有個小弟子半彎著身子站在樹下,一手撐著腰,重劍插在一邊。

  陸明燭走過去,立時認出這竟然是那天見過的葉錦城的小師弟葉九霆。葉九霆穿著小小的藏劍弟子的衣服,那插在一邊的重劍雖然不大,但是襯著他細弱的身子顯得格外沉重。他瞧見了陸明燭,似乎想說話,可不知為什麼臉色一陣煞白,扶著腰就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陸明燭嚇了一跳,趕緊蹲下來摸了摸他頭髮道:“怎麼了,啊?”

  “……是……明燭哥哥……”葉九霆不過六七歲年紀,此時一張小臉痛得煞白,冷汗直在額角滾落,將金色抹額都浸濕了,嘴角卻抿著,顯出大人的堅毅模樣來,“沒關係……我……我在這裡練劍,不小心……把腰扭了……”

  陸明燭吃了一驚,趕緊伸手想去撐住他,葉九霆掙扎著想站起來,卻顯然扭得厲害了,痛得一聲呻吟,畢竟是小孩子,再老成也終究忍不住了,大眼睛裡淚水聚多了一發滾落下來,看得陸明燭一陣揪心。

  “怎麼這麼不小心?嗯?別的孩子都是在山莊裡習武吧……你怎麼一個人偷偷在這裡?”陸明燭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髮,手伸到他背後格住孩子細弱的腰身,又不由自主地扭頭看了看插在一側的重劍,藏劍弟子那重劍十分沉重,陸明燭曾經試過拿著葉錦城的織炎斷塵,足有七十多斤,重量十分驚人,陸明燭雙手才能很勉強舉起一小會兒。小弟子習武用的重劍雖然要輕上許多,可也足有十幾斤重,五六歲的孩子若是底子不好,招式又不熟練,十分容易受傷。陸明燭曾經聽葉錦城說過,常有藏劍弟子重劍使得不好,腰背扭傷的。

  “來,你別動,我帶你回去。”陸明燭說著將自己外面的寬幅黑色束腰解下來,給葉九霆纏上。那孩子痛得面如白紙,儘管陸明燭動作已經儘可能輕柔仔細,可看葉九霆那大眼睛裡淚水還是因為痛不住滾落,卻咬緊了牙一聲不吭,簡直不像是這個年齡的孩子能有的神情。陸明燭看得心疼,他還是少年時,在聖墓山據點也曾經經常照顧師弟師妹,小孩子受不住練武辛苦,哭鬧是家常便飯,可從沒見過葉九霆這樣的孩子。想來他偷偷在此練武,大約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說不定經常如此。陸明燭給他纏好束腰,道:“你且緩一緩,稍微好些我馬上帶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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