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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我回來之前他有事動身從長安走了,我還以為他會早比我辦完事回杭州呢?”

  “梅芳師兄……大師兄,你不知道?他前一陣子給師父來信說,去洛陽的商會了呀!”葉秋紅眨著眼睛,卻看見葉錦城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他去洛陽了?去洛陽做什麼!”

  “是啊,”葉秋紅一臉不解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哦,沒什麼。”葉錦城笑了笑,轉頭問葉思游,“師父,梅芳師兄什麼時候來的信?”

  陸明燭被葉錦城一群好奇又熱情的師弟師妹圍著說話,這些小弟子大多還年輕,也不記得當年第三次名劍大會的事情,對明教並無惡感,十分友善,又見他生得與中原人不大相同,都圍著他問東問西。陸明燭雖然在空隙間聽見葉錦城三人說話,可他們說的是吳語,聲氣又輕且快,陸明燭根本聽不懂,也不曉得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葉錦城怕他累著,隨即先告別了師父和師弟師妹,吩咐人將從長安帶回來的禮物分給他們,自己帶陸明燭先走。他是碎星門下掌事弟子,平時在莊中人緣也算很好,回頭定然免不了一番應酬。他自己有外宅,顧念著陸明燭病未好,需要清靜,就吩咐人將行李送到宅子裡去。兩人告了辭,正要先走,卻聽得葉秋紅一聲叫道:“啊呀,你這孩子,怎麼還是這麼怕生,偷偷躲在這裡做什麼?瞧不見你人,害我都沒想起來——來,來見陸公子和大師兄!”

  葉錦城先來被人拉著說話,什麼也沒瞧見,陡然聽見葉秋紅這麼一聲,不由得詫異。葉思游彎下腰去,不知從人堆哪個地方抱起一個孩子來,道:“錦城,這是你新來的小師弟,為師從萬花谷帶了他回來。”

  葉錦城下意識地“哎”了一聲,順手就從葉思游懷裡把他接過來抱著,小小的身子輕得很,穿在藏劍弟子杏色的衣服里,像是有些撐不起來似的細弱,一雙大眼睛卻格外透亮。

  “小師弟,嗯?”葉錦城看了一眼葉思游,葉思游笑著點頭。葉錦城伸手捏捏他臉,道:“我是你大師兄,你叫什麼,嗯?”

  “大師兄好……我……我叫葉九霆。”那孩子看起來似乎是有點認生,怯生生地回答他的話,一雙眼睛卻瞟到一旁陸明燭身上去,想是陸明燭看起來與眾人都不一樣,終歸惹得小孩子好奇。

  “葉九霆……可是九天雷霆那兩個字?”見葉思游點頭,葉錦城不禁大笑起來,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道,“師父給你起這樣英氣逼人的名字,怎麼你本人看起來像個姑娘似的?嗯?”

  周圍的師弟師妹們鬨笑起來。葉錦城捏夠了他的臉,才一指陸明燭道:“這是——”

  “九霆,叫他明燭哥哥就行。”一旁葉秋紅搶先插嘴,惹得葉錦城轉頭瞪了她一眼。葉秋紅嘴一撇,道:“有什麼關係,大師兄,陸公子不是你的朋友麼,小師弟是小孩子,叫得親熱點有什麼關係?何必中規中矩的。”她這邊話音剛落,那邊葉錦城懷裡的葉九霆突然一伸手道:“明燭哥哥,抱。”周圍頓時又爆發出一陣笑聲。葉錦城沒辦法,只能把孩子遞過去,陸明燭趕緊伸手接過來,立時感覺到小孩子軟軟的雙手纏上了自己脖子,他暗暗詫異,卻覺得十分開心,像是好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少年時抱著小小的師弟師妹們一般。一旁葉秋紅“呀”了一聲道:“陸公子,這孩子平日怕生得很,怎麼倒像是跟你特別親厚似的?”

  葉錦城嫌他們吵,只恐笑鬧太久陸明燭病勢又要反覆,趕緊告辭將人帶走,眾人也各自作勢要散,葉思游臨走前看了葉錦城一眼,道:“你回頭收拾好了來我這一趟。”

  一時轉頭葉錦城與陸明燭到宅子收拾好,囑咐他先休息,自己沿著西湖湖岸慢慢往山莊裡走。此時剛過傍晚,快到晚飯時分,一切都顯得靜謐下來。比起喧囂的長安城,藏劍山莊處於杭州城外,依山傍水,十分幽靜美麗,讓人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葉錦城深深吸了口氣,將目光投向湖堤。堤邊垂柳已經褪去了青翠的葉片,顯著無數蕭瑟的長長柳條隨風擺動。葉錦城合上眼,停了一會兒。他耳朵里已經聽見遙遠傳來靈隱寺杳然鐘聲,飄飄渺渺,悠長往復。冷的秋風吹來,堤上垂柳霎時被漾開無數條長線,招搖著像是挽留過客的無數遍手勢。這道長堤承載他無數童年與少年時代的回憶,唐天越與他曾經站在這個長堤上,他也曾經像那些廣為傳頌的詩文里描寫的一樣,許多次地折下青翠嫩綠的柳條,送給唐天越,挽留他,卻終究什麼也沒能留住。

  又是一聲悠長隱約的晚鐘,葉錦城像是被驚醒了,大步沿著湖堤往莊內走去。離年關還有月余,莊內已經開始隱隱繁忙了起來。前廳的院子裡幾個師弟師妹正在習劍,葉錦城快步穿過他們,走到葉思游屋子前面,抬手輕敲兩下,只聽得裡面葉思游立時應聲道:“進來。”那回答太過緊湊,顯然是特意等著他很久了。

  葉錦城不禁有點緊張,他知道屋裡有個大麻煩等著他。如今他已經長大,也成為主事弟子有幾年,師父是管不住他了,可他還沒無法無天到敢公然違抗師父的程度。他默不作聲地推門進去,葉思游正站在裡面,見他進來,先打量了幾眼,才道:“瘦了些。在長安辛苦了。坐。”

  葉錦城有些愣,本以為師父見他執意帶回陸明燭,表面上雖然什麼都不說,其實私下見面會當頭給他一聲“跪下”或者什麼別的,萬萬沒想到師父是這副態度。他狐疑地在偏座坐了,就聽得葉思游道:“錦城,你以為為師要罵你?”

  葉錦城不知道回答什麼好,只得沉默。葉思游搖搖頭,又道:“錦城,你如今是大人了,為師早就管不了你。你那時候在巴陵說過的話,為師還記著;如今你連人都帶回來了,我怎麼會不明白。你……你可是下定決心,真心要與這個明教弟子在一起,”葉錦城突然聽見師父深長而沉重地嘆息,“……為師甚至已經不想問你,是否願意長久不渝,只想問你,此刻你這等意願,是否出自真心?”

  這些話他說得很慢,卻像是擂鼓一樣,一下一下沉重地叩在葉錦城心頭。葉錦城只覺得心口開始微微發慌,師父還是師父,雖然管不了他了,真這樣犀利奪人地問他,他還是覺得把持不住情緒。葉錦城暗暗咬牙,正要開口,突然聽得葉思游接著道:“你是不是已經忘了唐天越?”

  只是這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回憶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氣勢洶洶,簡直比每年錢塘大潮還要聲勢迫人,葉錦城只覺得胸口一陣空落落的劇痛,眼前唐天越溫柔微笑的面孔揮之不去地漸而清晰,一幕幕的記憶霎時間填滿腦海,撐得他額頭兩側劇痛不止,這些紛紛揚揚的回憶中卻不時閃過一兩幕空白,他似乎隱約能看見一片同樣溫柔的褐色水波——這是誰的眼?葉錦城覺得自己無力分辨了,僵硬地站起來,雙膝重重落地,叩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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