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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詼諧地講了幾句開場白,就介紹起她們幾個女孩兒的大致經歷。提到容嫵,前段時間她的新聞屠版,大家都認識。主持人也八卦心起,問道:“你當初在醫院裡,自己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站起來。那當時,你有沒有後悔呢?如果那時候,讓你回到那個糟糕的情況下,重新選擇一次,你還會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去嗎?”

  場中安靜,大家全都盯著容嫵。她戴著水鑽耳釘,畫著淡妝,寬鬆的蝙蝠袖鏤空衫和菸灰色曳地長裙,馬尾扎得簡單,聽了主持人的話,笑了笑,依然那麼美麗和驕傲。

  “你問的這個問題,我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也想過。也懊悔過。”

  台下譁然。

  “但是,給我一次機會重新選擇,我可能還是會跳。當然了,這並不是為了大家說的,什麼貞操。這個東西吧,我覺得,和‘尊嚴’不能混為一談,也不是那麼難界定。”

  “——區別就是,我不是為了別人的評價,而去跳這個樓的。我是為了自己。”

  許盈沫在台下,沖她豎起拇指,容嫵看到她的鼓勵,心情沒那麼緊繃了,瞬間輕鬆了許多。她繼續說道:“後來,網上那些爭論,我經常會想……我遭遇那些事,如果不是靠著跳樓,那也是被鞭撻、被抨擊的受害人之一。可是這一切全是我們的錯嗎?”

  一個戴面具的女孩子,這時幽幽插了一句:“我出了事之後,很多人都說被強-jian是一生的污點,是我自找的,因為我不自重,晚上出門活該。”

  容嫵冷笑了一下,話語裡滿含諷刺:“他們說你這輩子完了,是吧?其實有一個問題,我一直覺得不公平。憑什麼浪子回頭就可以金不換?婦女‘失足’就是恥辱柱?放下屠刀還能立地成佛呢,殺了人都可以被原諒,而我們被傷害了,卻一輩子都完了,成不了佛也沒有金不換,憑什麼?我們晚上出門被qj是我們活該,我們穿的少被揩油是我們活該……說出這些話、為自己開脫罪責的男同胞們,我想問問,你們被偷東西是不是活該,被殺、被搶劫是不是活該?”

  主持人見她問的尖銳,是火氣上來了,趕緊配合地接道:“肯定不是你們的錯。錯的是犯罪者,這個道理我想大家都懂,不過挺遺憾哈,確實很少有人反思這點。”

  容嫵想到那些閃瞎了她狗眼的評論,咬牙切齒:“我也特別想不通,有一些女的,明明大家都是易受害群體,她們反而還要幫著施暴者,狂歡似的向受害的同性施壓、打擊,以滿足她們內心的優越感——瞧瞧,她們才是完整的,她們符合了別人的價值觀,所以相當自豪呢!”

  主持人乾笑著,這女孩子美若天仙,性格像個魔鬼啊。“那您認為,她們迎合的,是一種怎樣的價值觀呢?”

  “就是現在啊,別人覺得我們女孩子,就應該虛榮、浮誇、勾心鬥角、圍著男人轉……覺得我們應該是弱者,應該被傷害,應該服從,應該頭髮長見識短,應該胸無大志目光短淺……如果婚姻出軌,應該收拾小三而縱容男人……這種價值觀,偏偏那些文藝作品,影視劇,都是這樣的導向,潛移默化影響著我們,內部揮刀王爺,幫我生個娃娃。那我想問,為什麼這些是應該的?以什麼為標準判定的?”

  主持人想接個話,發現竟然無言以對。他只有點頭,啞口無言地等容嫵講下去了。

  許盈沫舉起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淡定”,後面跟著提示詞。容嫵轉著目光看了一眼,輕咳一聲。

  她剛剛說得太激動了,一口一個反問,都忘了跟主持人互動。現在該說說許盈沫讓她說的話了。

  “其實,這些都是不應該的。只是我們從小沐浴在這樣的觀念下,我們習以為常了,自己拿來套住自己——而世界上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把我們捆縛,把我們禁錮。現在大家覺得‘應該’的東西,並不一定就是正確的,就是合理存在的。”

  “就像我們女孩兒現在可以讀書,可以有繼承權。但是古代幾千年,這些事想也不敢想,都是‘不應該’的。擱兩百年前,我要是去大街上嚷嚷一句我要上學當官兒,沒準兒還要被浸豬籠呢。”

  主持人點點頭,已經被這個話題引起了興趣,追問道:“那你認為,是為什麼有了現在的改變?”

  許盈沫又舉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提示詞,焦子玉坐在沙發上,捂住眼睛不忍直視——你們敢不敢不要做的這麼明顯?節目攝像都在回頭看你們了!

  許盈沫翻了翻眼皮,把牌子往謝斯哲手裡一塞,謝斯哲的內心變成了《吶喊》的油畫,表面淡定從容地替她舉起牌子,清貴氣質不容置疑,堵回了攝像們囧囧的目光。

  容嫵看了眼提示詞,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是因為女性前輩的爭取,我們才有了現在讀書和自由的權利。這並不是理所當然,這個過程來之不易……”她剛剛那口氣是出完了,文縐縐的話也編不下去。

  焦子玉接過她的話茬,頗有些靈犀的默契:“所以,我們想為後人爭取點什麼,而不是庸庸碌碌地活著,對社會不公視而不見。我希望以後,後代的女孩兒們,可以有真正平等的選擇權,真正被尊重。哪怕在那時的她們眼裡,我們這個時代不被她們認同,但這至少證明了未來在進步,未來還有很多希望。”

  主持人久久都說不出話,這還是很少見的,他一邊聆聽,一邊心想,這口才,兩個人不去聯合國婦女署,簡直令人扼腕嘆息啊。

  節目繼續採訪了下去,容嫵前面的反問,焦子玉平靜的倡議,讓那些戴面具的女孩子所講述的二次傷害,被映襯得格外觸目驚心。

  錄完以後,大家回到台後,導演面帶笑容來慰問:“咱們播出是在一個月以後。這一期啊,以我多年的經驗,我預感能引發挺大的反響,你們辛苦了。”

  告別了節目組,幾個人心情很好地走出電視台,頭頂是藍天和陽光,電視台大廈辟出了一隅陰涼,六月的天空,明亮燦爛。

  容嫵忽然湧上一股天地之大的豪情,那是豁然開朗的心境。她轉著圈,往前跳了幾步,做了一個樣板戲衝鋒的姿勢,回頭笑道:“哎,沫沫,我覺得,今天的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她走出那片涇渭分明的影子,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桃花眼微微眯起。在節目裡,質問出的那些話,讓她放下了過往種種,再也無所畏懼。許盈沫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樣,手搭在她肩上:“恭喜你,涅槃重生了。”

  *****

  六月的藍天之下涼水調。

  地球的另一端,歐洲v電影節,也已經如火如荼地走到了最後一個環節——

  上個月,入圍作品已經公布,這最後的一個星期,評審專家們正在投票,表決最終獲獎的作品。

  每個單元的入圍電影,又在大屏幕上,重新播放了第二遍。這一次,電影欣賞要細緻的多,評審專家們一邊看,一邊互相討論,交流意見。

  禮堂的燈光熄滅,他們剛剛點評完一個義大利電影,接下來,是來自遙遠東方的入圍影片。

  電影屏幕上的光芒映在每一個人的臉上,《seorchestra》,參展名冊上寫了備註,這是根據真實事件拍的紀錄式電影。

  所以這些演員的真實命運,也映在了每一個人的心裡。

  進入片頭。

  音樂是合奏,古老東方的韻律,聽得人似懂非懂。

  畫面是傳統中國樂器的特寫,琵琶,演奏史;中阮,演奏史;箜篌,演奏史……一部部樂器史,也映射了這個國家的古老輝煌。

  背景則是敦煌壁畫,鮮艷地鋪展開來,飛天,披帛環繞,素手撥弦,都能在一千多年前的壁畫中有跡可循。

  它用絲竹交錯和繽紛畫卷,展示一種文化的璀璨。

  接著,進入了有演員的開場,光線偏暖偏黃。那是夕陽從窗欞拉出的一縷光線,虛焦中晃動的人影,轉換成實景……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

  她叫單慧琳,樂團指揮,這個是她的文字介紹。她戴著眼鏡,顯得學識端莊,目光正從一張遺像中挪開。

  她微微垂下眼帘,手裡在擦拭一把柳琴。

  畫面給了琴一個特寫,在光塵翩躚下,訴說著恆久的年華。

  搖臂鏡頭拉遠,這是一個巨大的音樂廳舞台。有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在舞台指揮下,把椅子並排放好。單慧琳走過去,將柳琴放在其中一個座位上,一旁挨著的椅子,放著一把琵琶。

  柳琴和琵琶頭挨著頭,單慧琳低聲說:“我們的音樂會要開始了。跟我們一起聽著,啊。”

  一個老頭兒搖著輪椅過來,在那座位前沉默了片刻:“還是……把曾華庭和阿薔挨到一塊兒了啊。”

  老太太點點頭:“他喜歡她。就挨著吧。去了那邊兒也好找她。”

  伴隨這句娓娓的話語,鏡頭移到了那張黑白遺像上,正被工作人員拿走,離去。照片中的老人,在微笑。

  .

  片頭字幕在這裡結束,故事算正式開啟了。

  國家大劇院的音樂廳台上,一曲恢弘而激昂的合奏曲,帶著令人驚艷的神秘,一瞬間調動起了觀眾的所有感官。即便這曲子,用的不是現代音樂寫作手法,並且很有東方風味,但它確實令人驚艷公子紅顏之男色來襲。

  創作這首曲子的樂團,確實足具才華。此刻,國家大劇院整齊的舞檯燈光下,是28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鏡頭從他們認真莊嚴的演奏前一一掃過,如水墨畫般,逐漸淡入回憶,色調和光影也為之一變。

  那是四十年前,樂團人要更多一點,三十多個年輕人,三十多張朝氣蓬勃的臉。他們圍著一張桌子,衣著樸素,眼睛裡是奕奕光彩。

  “你說咱們國樂的,也應該讓人們都聽聽,原汁原味的國樂吧?”

  “上哪兒去找譜去,懂的人都不多,我倒是想弄。”

  “就自己弄唄,合著你是不懂音律啊還是不懂旋宮犯調啊,咱們的雅樂樂譜被外國人燒了,但是華夏正聲不會斷,自己復原創作唄!”

  “對啊,就算斷了,那是咱們的責任,也得拾回來。”

  一群人懷抱著最初的簡單想法,慢慢的,在經年翻閱古譜、典籍的日子裡,它就變成了信仰和追求。沒有電燈,他們在油燈下,腦袋挨著腦袋,有時候爭得面紅耳赤,摔門砸桌;有時候又豁然開朗,抱著對方笑跳。

  每寫一首曲子,各聲部招呼著排練,熱熱鬧鬧。排練總是會發生很多趣事,譬如聲部之間的節奏亂了,譬如有的樂器先出聲,此起彼伏的亂聲下,眾人哈哈大笑。

  有個叫曾華庭的,總喜歡在時青茂吹笛子的時候,故意講笑話,把人笑得吹岔氣,一旁梳著辮子抱著琵琶的女孩兒,就笑著打他,曾華庭躲起來,而後也偷偷的笑。

  這舊時光,如此美好。

  光影、構圖,也相得益彰。

  然而,動亂來了,命運無常也來了。樂團要解散,有的人被下放,有的人被□□,有的人當知青,總是不得不離開。每個人都拼命想維護樂團,可是,個人的力量無法抗爭,守不住、留不得。

  夜裡有人背上包,走出去幾步,終究是割捨不下,回去點起燈,找出團隊創作的譜子來,抄了一遍,抄到後半夜,譜子塞進包里,他出門,不敢回頭。

  而披星戴月下,也有人坐在屋外,反覆摩挲著琴,想演奏曲子,可一個人,就是彈不出來,這滿腔的自譴和焦慮,在看到團友離開時爆發了,他們差點扭打在一起,最後卻嘆息著鬆開手,仰起頭忍回眼淚。

  眼見無可奈何,眼見願景遙遙無期,一個彈琵琶的女孩兒,她叫鄭薔,站出來說,咱們再排練最後一次吧,排練完了再散夥。

  於是,為了這最後的排練,先前離開的人,想方設法排除萬難地回來,在一個夜裡,他們偷回了禮堂鑰匙,摸著開燈,一群人說話都不敢大聲,卻坐在台上,仿佛投入畢生力氣,演奏一首首曲子。

  那一幕是壓抑的,演奏結束後,天際依然是黑。音樂能帶來心靈上的救贖,卻不能改變現實。他們帶上樂器,互相依依不捨地訣別,有的上了火車,有的坐著驢車,有的回到了農村,他們走上了各自截然不同的命運。

  電影的這首開場曲目很長,伴隨著這遙遠的回憶,足足有十幾分鐘。

  四十多年後,白髮蒼蒼的單慧琳,和一個青年站在畫廊里,面前的油畫是秋景蕭瑟。她安靜地說:“我怕遺忘。”

  那麼,就開始找回歲月的記憶吧我的妖孽蛇相公。

  於是,有一群年輕人分頭尋找他們,帶去了他們曾經的執念與夢想。躺在病床上,帶著呼吸器的老人接過合影照片,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到枕頭上。於是如今,c城民族樂團29位活著的老人,開始為生命最後階段的願望,做出傾盡一切的努力。

  有年老落魄的人,被兒子和兒媳婦詰難,一怒之下甩了氣話,毅然離家。

  有人拔了吊針,擺著發抖的手對孫子說:“我走兩步給你看。你放心我。”

  這電影的敘事線,是不斷的追敘和插敘。至此,音樂從最初的沉緩、悠遠,到他們不約而同下定了決心、邁上了追夢之程時,開始變得躍動、激昂,仿佛回到了青春時的活力。

  帝都光華大學的音樂大禮堂,他們在這裡,開始了長達四個月的排練。哥德式圓頂窗戶投射下的光影,他們的影子被拉長,回憶也如一幅漸淡的水墨畫,一溯往昔幾十年,不時閃過年輕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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